关灯
护眼
字体:

高太尉新传(373)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怔怔地看着纸上狂草,他不由觉得心头涌起了一股难言的情绪。老辛这首《破阵子》豪情万丈的外表之内,却蕴藏着壮志未酬身先死的悲凉。他虽然看似功成名就,动辄却是危若累卵之局,可是,这些都无所谓。倘若苦心经营的好局却仍然会落得一个金兵南下,山河支离破碎,那才叫一招算错满盘皆输。

正当他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时候,书房大门冷不防被人推了开来,出现在眼前的是满脸惊慌的高丰景。

“相……相爷,外头……外头……”

“什么事如此慌张?”高俅恼火地抬起了头,见高丰景一幅没出息的样子更是脸色一沉,“我不是早有吩咐,我在书房的时候,若来客没有要事,就先让夫人接待不就行了?”

“怎么,朕也算是没什么要紧的客人么?”

随着这句戏语,赵佶笑吟吟地跨进了门槛。只见他一身便服,大病初愈的脸上仍然有些苍白,但精神奕奕之处却和先前无异。

“圣上!”高俅只觉心头巨震,愣了好一会方才搁下笔,慌忙上前下拜行礼。虽然知道这几日赵佶必会单独召见,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这天子官家竟会在这个时候微服驾临。要知道,赵佶已经很久没有显露出如此亲密的行迹了。

“好了,朕这是微服,若是你仍旧摆出朝堂上那幅宰辅的模样,朕可受不了!”笑语了一句后,赵佶便缓步踱到书桌前,见上头一幅字墨迹淋漓,显然是刚刚书就,不由来了兴致,细看之下立刻抚掌赞叹。

“想不到伯章竟然能够为此佳词!”赵佶眼睛大亮,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阵更是频频点头。“朕当初只知道你的楷书行书造诣不凡,想不到如今竟连草书也写得如此飘逸。只不过这醉意之道仍旧落了下乘,否则若是再深入几分心境,那就真的是足以名扬天下的珍品了!”

在赵佶品评的时候,高俅便朝身后的高丰景丢了个眼色。见其人退出书房掩上大门,他又向旁边的曲风投过了一个征询的眼神,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点头后方才松了一口气。见赵佶赞不绝口,他只得在心中苦笑一声,但这话却是不得不说的。

“圣上谬赞了,臣刚才只是觉得心中有些郁闷,喝了一点酒后便有了兴头,意之所至,不过聊作抒发心境而已!”

赵佶精通书画诗词,至于品评更是不凡,此时反复念着那词句,竟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转头直视着高俅的眼睛,许久才悠悠叹道:“朕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和伯章品评书画了!”

高俅闻言一愣,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好一会才附和着叹息了一声,却干脆不说话了。

“朕自一介亲王登基为君,先天上已经有所不足,所以不得不倚靠能臣,却没有想到别人却会错了意。”突然发出了这么一句感慨后,赵佶便开口问道,“伯章,御史中丞之位如今空缺,他们提出了好几个人选,朕都不甚满意,你可有什么建议么?”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高俅却没有太多的犹豫,只是略一沉吟便坦然直陈道:“以臣看来,给事中侯蒙可当此重任。”

“侯蒙?”赵佶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立刻想起了曾经看到过的一份奏疏,洋洋洒洒数千言,处处露出忠直。他知道高俅和侯蒙毫无交情可言,此时着实感到欣慰。“唔,此人不偏不倚,确实是御史中丞的最好人选。”

高俅却仍然加了一句:“这只是臣的一己之见,圣上不若听听别人的意见再作决断。须知御史中丞统管御史台,乃是言官的最高职位,非有上佳的品行才能不足以服众,圣上仍需谨慎。”

“你荐的人,朕信得过!”

此话入耳,高俅立刻深深吸了一口气,君王的信任往往看似牢不可破,其实却如坚固的冰层一般,只需烈日照耀便会消融无踪。这几个月来的心思沉重,其实只是为了这一句话而已。来不及多想,他便深深一揖道:“圣上的信任,臣感激不尽!”

还不等高俅弯腰,赵佶却亲自扶起了他,目光中颇有意味深长。“伯章,朕在病中的这些时日,听了很多,也看了很多,所以不免有些糊涂。但是,惟有一点,朕看得相当清楚。朕任用官员,往往重才能而轻品行,于是往往为小人所趁。如今看来,你在宰执之位多年,至少从未为了揽权而排挤他人,朕便嘉许你这一点!”

看来赵佶是真的动了疑心!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之后,高俅颇有些不得滋味,但是,无论蔡京还是张康国,既然挑起了事端便要担负责任,这一点和自己毫无关系。然而,不知怎的,一句话却突然脱口而出。

“圣上,恕臣直言,我朝向来有明例,宰辅不得推荐台谏,但是,自从熙丰年间开始,御史台和谏官便几乎成了宰执的传声筒,成了攻击同僚的工具。长此以往,则太祖皇帝当初置台谏的初衷便完全没有了。”

赵佶脸色数变,最后微微点了点头:“伯章确实是谋国之言,忠直这两个字又何难分辨?掌管地方时,官员能够政绩卓著好评不断,但是,一入中枢,往往却趋炎附势为人走狗!就是弹劾,也喜欢抓着风就是雨,寻着由头胡乱参奏,偏偏朕还不能因言治罪,往往闹得朝堂乌烟瘴气,这一点,朕的确无法容忍!不过,朕必须承认,当初为了稳定朝局,让政令顺畅,朕确实在有些地方做错了!”

比起明清的那些皇帝,大宋皇帝往往要虚怀若谷的多,向臣下坦陈错误也不是什么奇事,但即便如此,高俅仍然觉得心中狂跳。因为,赵佶的言下之意,无疑是说当初不应该促成蔡高两家的联姻!

见高俅沉默地站在那里,赵佶不由觉得一阵感慨,随口又问道:“伯章,你对张康国这个人怎么看?”

“圣上如果要听实话,臣不得不说,他就是圣上刚刚提到那类人的典型。”这是高俅早就预料到的问题,因此没有感到半分惊讶。“张宾老提举两浙路常平时,推行役法,豪猾之辈无不畏服,之后发仓救荒时,又救下江南百姓万口,因此,在两浙路一带,张宾老口碑极好。”

他略微顿了一顿,口气突然严厉了一些:“然而,张宾老自崇宁元年入京为吏部、左司员外郎,起居郎;二年,为中书舍人,迁翰林学士;三年,进承旨,拜尚书左丞;升迁之速足以让人侧目。这其中,圣上知其词章出众加以简拔固然是一点,但蔡元长的极力推荐又何尝不是他晋升的另一大原因?不管怎么说,臣对其为人不敢苟同。”

听完高俅的话,赵佶便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他不是那种毫无主见的天子,于人于事都有自己的判断,可是这一次,他却着实犹豫了。

第二十八章 说权相少蕴复出

“圣上微服去了高府?”

尽管家人报得清清楚楚,但是,蔡京还是又追问了一句,得到了一个肯定的回答后方才叹了一口气。他挥挥手示意那人退下,然后便心烦意乱地在室中踱起了步子。

真正说起来,石豫的去职对于他来说算不上什么太大的打击,只是,他自从赵佶即位之后入政事堂以来,还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挫折。每每想到张康国那副嘴脸,他便觉得心头犹如坠了一块重石似的堵得发慌。

他很清楚,赵佶用他的时候,其信任甚至可以比得上当初神宗皇帝用王安石,而对于自己的能力,他也有相当的自信。然而,他和王安石犯了同样的错误,那就是他无法识别,那些攀附自己的人,究竟是为了做事还是为了谋求权力。当然,他自忖没有王安石那样的操守气节,也并非完全是为国为民,所以,他不可能像王安石那样完全蛮干,更不会做出以退出中枢作为要挟的举动。

上一篇:冠盖满京华 下一篇:富贵荣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