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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太尉新传(403)

而此时此刻,高俅正在福宁殿中面君。这是他告病之后首次出现在大内禁中,但是,尽管物事仍在人事已非,但是,他却没有丝毫患得患失的表情。

这也是赵佶近两个月来第一次见到高俅,除了高俅安抚西南的那一次远行之外,他几乎是隔三差五就要接见一次,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不见的。端详着高俅的脸,他突然笑道:“伯章病了这么久,看起来反倒是发福了些许,看来你的三位夫人倒是照顾得不错啊!”

心知赵佶是在打趣,高俅不由微微一笑,略一躬身道:“臣难得有这么多空闲,又不用操心政务,成天除了休养便是享受儿女绕膝之乐,自然免不了发福。”

“你是偷了闲,这些天却苦了朕!”赵佶没好气地瞪了高俅一眼,口气中便流露出了埋怨之意,“那些时候百官的弹章几乎把政事堂都堆满了,朕一看到那些就火冒三丈,偏偏还不能不看。每日还要虚怀若谷地接见那些面目可憎别有用心的小人,朕有时真恨不得把他们都远远贬到岭南去,来一个眼不见为净!”

见赵佶说得愈发咬牙切齿,高俅只觉得一阵心惊肉跳。这位天子官家到底是野路子出来的皇帝,虽然在明面上能够虚言纳谏,但在背地里不免就会露出真性情。要是那些上书的官员知道天子如此痛恨他们,真不知道还会不会这样一窝蜂似的弹劾。胡思乱想了一阵,他只得开口说道:“圣上,为君者不能恣意,这一点想必圣上早有体会。不说别的,圣上此次不用别人而偏偏召回了赵挺之,岂不是神来之笔?”

“还是伯章你能够体会朕心。”赵佶欣慰地点了点头,竟突然自御座上起身,徐步下了台阶,竟就这么直接站在了高俅身前,语声也低沉了下来,“你前些时候托陈王递上来的奏章朕已经看过了。”

高俅闻言立刻抬起了头,他却不像寻常臣子面君时那么战战兢兢,直接对上了赵佶的目光。“江南乃富庶之地,所以臣认为,若有政令需要施行,当以江南作为试点。倘若连膏腴之地也不能承受,那么,其他的地方就更难推行了。”

“你说得不错,当初王荆公推行免役法青苗法的时候,尽管看上去利国利民,结果却因为考虑不周再加上用错了人,使得民间怨声载道,所以改政令确实得慎之又慎。”说到这里,赵佶突然沉默了片刻,然后不无疑虑地问道,“伯章,此事你有无征询过元长的意见?”

“因为那时尚未定案,臣只是对元长提了提,后来因为有诸多问题需要考虑,所以就暂时搁置了下来。此番趁着星变的时候,臣和几个幕僚商议了许久,这才拿出了像样的条陈,兹事体大,所以臣的这份奏章元长并没有过目。”

高俅说的很是坦然,但是,他心中确实存了别样的心思。对于经济之道,他并没有那些穿越前辈那么深厚的功底,因此在除了贸易和打仗的一些远见之外,他就只有最后一个杀手锏——彻底改革两税法。但是,联想到中唐时期改革租庸调时遇到的巨大阻力,他就不敢一味蛮干,如今虽然并不完全具备施行的条件,但是,若是能够一步步缓缓推行,面对的阻力也应该会小些。况且,他也不是没有私心的。

赵佶来回踱了几步,突然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在奏折上提到我朝两税法实为量出为入一条,朕也深有体会。若是不打仗,则小民尚可负担赋税,但一旦边关战事连年,则赋税之重足以让百姓失去活路。只是,要按照你说的改革税制,这丈量土地事关重大,你又如何断定那些差役不会因为收受贿赂而私相篡改?”

见赵佶一句话就问到了点子上,高俅顿时有些踌躇。当日蔡京试图推行方田法,顿时在朝中激起剧烈的反响,也正是因为需要厘定天下田亩的缘故。天下承平日久,瞒报的田亩不计其数,而在他印象中,史书上记载明朝自明初就在改革税制,却直到张居正任上方才取得突破性进展。所以说,自己去江南不过是暂时的起个头,后续的事情还需要一大帮人来干。

“圣上明鉴,正因为厘定田亩需要众多的官员从旁协助,也一定要有严格的法度来限制那些胥吏,所以说,臣的意思是在此次崇宁五年的礼部奏名进士中挑选人。”

赵佶闻言眉头一皱:“用新科进士?可是这些人并无施政的经验,如若贸然使用,岂不是会有害民之嫌?”

“圣上,正是因为他们没有经验,所以才更容易看到两种制度之间的差距。而且,新登科的进士不会有那么多名利之心,若是圣上亲自晓以大义,他们自然会怀着精忠体国之心报效。圣上前时也说过,官员在地方上职位低微的时候,往往还能够体恤民心疾苦做出一番政绩,到了中枢之后却是只知道趋炎附势往上爬。所以说,若让臣挑选人手,臣宁愿选那些进士,而不是所谓的才俊。”

嘴里说着漂亮话,高俅心里却别有盘算。他毕竟是当过一任宰相的人,况且人人皆知他乃是赵佶深深信任的臣子,所以说,做起事来也能够少一些掣肘。再加上有了王安石前车之鉴,他当然不会全部用强制性的手段,真正筛选人才时也会更加小心谨慎。当然,只要赵佶一旦真正认可,他还是要去找蔡京去请教一二。这种事情,靠一己之力蛮干当然不行。

“嗯,礼部虽然还未把名单呈上来,但朕确实听说,此次的进士共有六百四十一人,也足够伯章你挑选了。”赵佶终于还是下了决心,神宗皇帝用王安石变法,虽然其中多有波折,但毕竟是留下了不少可供借鉴之处,如今他若是再想改进,用人上便需更加谨慎。“还有,如今既然是赵挺之为尚书右仆射,此事朕也得知会他一声。”

君臣这一谈便是将近三个时辰,等到事情前后都考虑到了之后,两人方才发觉已经是饥肠辘辘。赵佶当下便吩咐前去备膳,竟是硬将高俅留下来。

尽管以前也碰上过几次这样的情况,但如今高俅自忖已经不是宰相,这样的殊遇便有些过头,传到他人耳中的时候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只是他终究拗不过赵佶的坚持,最后只得坐了下来。此时,他的心中突然涌起了一个念头——要是张康国之流知道今天的情形,不知会作何感想?

第十五章 人心叵测更几时

高俅疯了!

这是在蔡京看到高俅命人送来的书信后的第一反应。毕竟,上面写的条条框框让他这个自恃懂得经济之道的人很难接受。如果说,王安石变法的初衷是让国库充盈,那么,高俅的这个条陈就是减少税收,让原本就入不敷出的岁收再减少这么一块,至少在他看来是如此。

自中唐时废租庸调而设两税制以来,这个税法不知道经过多少人的责难,唐代的白居易甚至曾经屡次上书,请求废两税制而重新启用租庸调。然而,尽管两税法有种种弊端,它毕竟比租庸调制有相当的优势,最最重要的是,对于掌管一个国家的朝廷而言,若是能够完美地运用两税法,那么,永远能够通过调节税额的办法转嫁国库的经济危机,这也是两税法能够自宋初用到现在的原因。

可是,高俅居然要重新厘定田亩,然后废除以人丁计算税款的方式,改成以田亩计税,这实在是太疯狂太大胆了。按照他的估计,高俅既然敢于对他透这个底,那么,多半赵佶已经允准了在江南试行此事,否则,以高俅的城府深沉,根本就不会对他透露一星半点。但即便是这种情况,高俅也可以完全不知会自己,这特地派人送信来又是为了哪般?

他也知道,为国为朝廷计,若想使国库充盈,所需者并非节流,而是开源。而开源的对象不应该只是百姓,而应该从其他渠道。但是,知道是一回事,真正去做又是另一回事,以他的多年经验,要节流还能够想到几个办法,可是要开源就确实不容易了。否则,王安石当初用青苗法的时候,也不会想到用国库的钱去作为青苗本钱,和原本那些放高利贷的人争利。若是承平,国库中的钱也不过只能够保本,真的要投资生息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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