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月亮下或长或短的时间(34)

作者: 折冬声 阅读记录

谢亦桐有意无意地咳了一声。

那男生立马受惊,飞速抬头看她一下。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于是他脸色爆红,抽屉里咔嗒一声,关上了用来作弊的语文书。

谢亦桐再一次抬头往挂在教室后面的钟上一看——又一次,才过了五分钟。

学生们的笔在卷子上写,发出低低的沙沙的响。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响。四面八方,一声一声,缓慢地融进墙上那面旧钟的指针声响里。

她忽发现那钟有些眼熟。

——深棕色的圆框,左边是只振翅欲飞的塑料蝴蝶,右边是只木猫头鹰。猫头鹰雕得不好,眼睛圆鼓鼓的,活像只投错了胎的小青蛙。

——是十年前刚搬到这个新教室的时候,他们班用班费买来的钟。

——这钟的样式怪兮兮的,负责选钟的女班长那时被大家无情地嘲笑了很久。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班长的脸早忘了,这钟竟还认得出来。

也许是它怪到了极点便开始讨人喜欢,又或许后来的班级只是懒得换,总之这面钟就这么在这里挂了十年。

它的表盘已经很有年头了,微微泛黄。

猫头鹰旁边那只塑料蝴蝶也早褪了色。展翅欲飞欲了十年,仍在原地,听了底下时针、分针和秒针十年不间断的响。当年鲜艳夺目的赤红颜色变成了一种暗淡、柔和的粉红,很有一种见了太多事情后心境变得平和的样子。

认出这面钟的那一瞬间,谢亦桐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仿佛十年前的影子在眼前一闪而过。这一闪间包含着无数的声音、无数的面孔、无数的气味和触觉,瞬间涌出,瞬间消逝。

她到这时候才真的反应过来,这确实是十年前她在这里读书时候的那间教室。只是当年她坐在底下,是学生,现在她在讲台上。

它也大为不同了。

它的墙壁光鲜而崭新,显然重新粉刷过不知多少次。

反正,十年前他们那一届的同班同学们拿笔偷偷在墙壁上写的那些“xx桃心xx”、“xx老师好讨厌”、“我一定要上市一中”之类的话,现在是一点看不见了。碎碎闲言,豪情壮语,各种各样的笔迹,都被后来者的油漆涂抹盖住,隐藏在年岁渐长的墙壁里,成为凝固的、不可见的记忆。也许连当事人都早忘掉了。

墙壁上张贴的那些东西,一眼看去,形式仍是老一套。橙亮的班级奖状、五彩的手绘板报、形形色色的梦想小卡片、没几个人爱看的成绩排名表。

但内容已经是别人的内容。

它们属于黑压压坐在教室里专心写卷子的、比他们年轻十岁的这一群少年人。是他们的新历史。是他们正在进行中的青春。

年年有人十五岁。

墙上,已走了十年的旧钟不慌不忙地继续走,渐渐又走了八十分钟。

下课铃响了。

谢亦桐站起身来。“学习委员负责收一下卷子。谁是学习委员?”

教室后排举起一只纤瘦苍白的手。是那个指路的女孩子。

“是我。”她说。

“麻烦你了。”

女孩从座位上下来,自第一组开始,很熟练地一排一排把卷子收了。偶有一两个没写完的,见她来了,也只好叹口气把卷子奉献出去。

她走过厉深远那一桌的时候,两个人没一点接触。厉深远的同桌把两张叠起来的卷子一起给了她。她接过卷子,走掉,而他若无其事地看着窗外。

女孩把卷子交给谢亦桐。

谢亦桐说,“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任心澄。”

凡是问人名字,随后都难免要说一句,“好名字。很适合你。”

女孩笑了,说谢谢。

这时有人叫任心澄的名字。是个女生,笑嘻嘻地远远丢了一支马克笔过来。

任心澄接住。

女生笑说,“好姐姐,我忘记更新今天的值日名单了,正好你在那儿,举手之劳,帮我写一下呗!”

“好啊。值日到谁了?”

“就现在那俩往后延一桌。”

任心澄看了写在教室门边小白板上的值日名单,又依着名单上那两个名字找过去。在那边。窗边。两个昨天负责值日的女生有说有笑的。

她们后面坐的是厉深远。

他正在看书。他同桌正兴致勃勃地跟他说着什么,说到好笑处,他也笑了一下。

任心澄收回视线,到小白板前更新值日名单。先是擦掉旧日期,然后写上新日期。再是擦掉旧名字,最后写上新名字。认认真真,一笔一划。

在她后面,点完了卷子的谢亦桐走出了教室。

-

谢亦桐在去陈主任办公室的路上迎面碰见小曾老师。

大冬天的,这位体育青年大概刚带完一节体育课,羽绒服里就穿了短袖短裤,人一点不冷,精神得很。他看见谢亦桐手里的卷子,打招呼,“小谢老师,这么快就开始上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