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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黑之人间(空城第三部)(45)

“维拉大人,该回去了。”

我点了一下头,和其他人一起鱼贯的退出墓室。然後,留下的人将那道门户用沈重的六块叠石封死。

沈闷的声音。

我回过头,还没完全合拢的巨石的缝隙里,还能看到一点墓室里面的光亮。

这灯燃尽了油之後,终究是会熄灭的。

我转过头去,穿过甬道,走出了这坟墓。

引魂曲的曲调还在耳边飘荡,已经没有词句,只是呢喃的吟唱,含混不清的字句,在雨声中隐隐约约,还有女子哭泣的声音,象幻觉一样,那麽不真实。

我回到若娜的宅子,把湿透的黑袍换下来,穿上我自己带来的衣服。

裁决之杖还盛在那个盒子里,我坐在床边,静静看著它。

我几乎,忘了它的存在。

眼睛被那根安静的木杖灼痛,我转过头去。

我隐约记得,自己的逃避,以及,最後那不能够回头的决定。

那些从汝默的额角,从我的手掌下面逸散的记忆的光影。弥漫在那间小小的石殿中,好久,没有散去。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就在我的眼前徘徊。穿著白袍的汝默,眼神明亮深邃,笑容温和……

相识百年,爱恨难解。

全都散了,忘了,如烟飞水逝,无痕无踪。

汝默再也不会记得世上有我,不会记得那些过往。

他静静的躺在那里,安然平静。

我的头枕在他的胸口,那石殿周围的山壁都塌了下来,乱纷纷的大小碎石将那里深深掩埋。

有人轻轻敲门,我回过神来,把面前的木盒盖合拢,起身去开门。

特菲站在门前:“维拉大人,打扰您实在冒昧。”

他脸上还有水渍,看起来仿如泪痕。

“有事?”

“是,有一位前辈,说想见见您。”

我有些疑惑:“是谁?”

他身後一个人轻声说:“维拉。”

我意外之极,特菲闪开身,站在他身那个人身形削瘦,脸庞清矍,穿著一件银边黑袍。

岁月苍老了他的面容,可是没有改变他的眼睛。

我有些犹疑,低声问:“塞缪尔?”

他淡淡一笑:“我听说你在这里。”

特菲安排的很周到,让人送茶点过来。我和塞缪尔坐在那间小小的会客室里,塞缪尔沈默了半天,低声说:

“好多人都以为你已经死了。”

我点头。他们的想法没错,当时我被埋在深渊底下,的确是无法逃生。

“我一直不信,可是也没有你的消息。”

“若娜知道,是我嘱她不要说出去。”

我垂下头,潮湿的头发滑下来垂在两颊之侧。塞缪尔静静的看著我,一语不发。

“你那年受的伤,现在好了吗?”

他苦笑:“早就好了。”

我想起那时候,他眼里流下的两道鲜红,映在惨白的脸上。带著无尽的绝望……

背叛者,与被背叛者,究竟哪个更痛更苦?

我从一座坟墓处找到他,将他带回雷林城。

可是等他将以前的过往渐渐想起的时候……

他以为已经死去的爱人,却依然好好的活在世上。

人心是多麽险恶,深情厚爱不过是一场欺骗。

他的殉情,不过是一场刻意的背叛,一场瞒天过海的欺骗。

那时候,重伤的塞缪尔眼中流下的如血的殷红,那是入魔的征兆。我在过去的岁月里不知道见过多少次。

後来他的情形,我却不知道了。

现在看到他依然活著,我倒也觉得有些欣慰。

外面大雨如注,风越来越大,窗子被吹的颤颤作响。

“你这些年都住在哪里?”

“嗯,不和人往来,住在一个荒僻地方。你呢?过的怎麽样?”

看他的衣饰气度,生活当然不会困顿。

“我?我夺回了家族领地,这些年……一晃就过去了。”

他不肯多说,我也是一样。

我们之间隔的太远了,好几十载的光阴,可以让亲人,朋友,爱侣……都变成陌生人,相逢不相识。

“对了,当年那场巨变之後,你怎麽……逃生的?”

我摇摇头:“那些事,不说了。茶没什麽好喝的,让人送酒来吧。很久没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趁现在在一起,痛快喝醉一次吧。”

他也笑了:“好。若娜这里有珍藏上百年的好酒,她死也死了再也享受不到,这些酒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我们先来给喝光了好。”

人间56

贵族庄园珍藏的美酒,当然不是那些劣酒一样的滋味。

我靠在酒窖的门边,酒窖修的很精妙合理,外面滂沱的雨水完全不会灌进来。酒窖里光线阴暗,桌上点著一支蜡烛,光影幢幢。

“真是好酒。”

我们两个喝了几瓶酒了?我不清楚,我的酒量是很好的,塞缪尔的酒量看起来也绝对不坏。

很难喝醉,似乎也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来来,玩个游戏吧。”

塞缪尔把一只空的酒瓶放在桌上,用手扳了一下,酒瓶横在桌上原地旋转起来,过了几圈後又缓缓停下。

“瓶口指著谁,他就喝一杯。”

我偏过头,靠在门框上看他:“这和现在有什麽不一样?”

“既然没什麽不一样,那就来玩玩吧。”塞缪尔说:“不然两个人坐在这里,象完成一件任务一样的对待这些美酒,实在太浪费了。”

“好吧……”

我不觉得我们两个人已经无所事事到这个地步,但是就著门外的雨景喝酒,也的确很无聊。

於是,两个已经很老的家夥,跟第一次偷酒喝的小孩一样,开始玩著转酒瓶赌酒喝的把戏。

我们在桌子的两边坐下,塞缪尔眯著眼说:“其实这游戏应该是四个人一起,这是张方桌,四个人正好一人一边……小时候我和朋友一起,那时候我们围著一张圆桌,有六个人……你知道结果吗?结果就是那瓶酒我一口也没喝著,那个瓶口就是不在我面前停下来。”

我呵呵笑,然後伸手象他一样转动那个瓶子。

大概……我不太擅长这样做,因为那个瓶子只转了半圈就停了下来,瓶口既没对著我也没对他。

“呃,你不行。”塞缪尔伸过手,他的手指显的瘦而苍白,但并没有象许多年华逝去的人那样爬满了可怕的斑点。

他转动了酒瓶,然後瓶口停下来时对著他自己。

“呃,作法自毙。”

瓶口几乎从不对准我,次次都是对准他自己。因为喝了一口酒的人可以继续转下一次,所以酒瓶都是他在转。

我想他可能是故意的。

毕竟超过六十年的酸枝酒实在是太美味太稀少,他想一个人独吞全部。

“喂,你这样不公平。”我有些不满:“你肯定在过去的数十年里玩过无数次这游戏──是不是小时候的失败让你下定决心苦练转酒瓶?”

塞缪尔伏在桌上吃吃笑,象个孩子似的。

“好吧,好吧,我们换个玩法。”他说:“既然你怀疑我的诚实,那为了确保我的品格没有问题,不会在喝酒这件事情上作弊,酒瓶换个人来转。”

“我来转?那结果和现在是一样的。”

我根本不会,这酒瓶口绝对不会冲著我停下。

“不不,我们都不转,这绝对公平。”塞缪尔打了个酒嗝,脸因为酒劲微微发红,眼睛湿润发亮,看起来年轻了许多。

“精灵之力……请你降临在只,酒瓶上吧。”

我注视著桌上的酒瓶,在塞缪尔用自己那根短法杖点了酒瓶之後,它自己慢慢的旋转起来,然後在我面前停下。

“啊,用自然之力来做这种事……”

这个人真的很会浪费东西。

“脑袋长时间不思考会变的蠢钝,法力长久不用会变的窒滞。”他露出有些得意的表情。

这样一来比较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