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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箸成欢(出书版)(16)+番外

盛世尘依旧没有醒来。盛宁把屋里的灯烛灭掉,只留一个小小灯架,用青纱罩罩住,屋子里有一点朦胧的、淡青的光晕。

盛宁伏在榻边,呼吸都放的很细微,一直睁着眼睛舍不得闭上。

这样似真似幻的时光,过一刻少一刻。

盛世尘会醒过来,生活会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的度过。今夜这样小小的脱轨的美好时光,或许再不会有了。

这样想着,就觉得酸楚。

窗外头风雨凄楚,盛宁却觉得心中从来没有这样温暖柔软过,外头的雨把身外的一切都隔开了,这世上彷佛只剩下这间小小的屋子,只有他和盛世尘两个人。

灯罩中的烛蜡快要燃到头,烛芯晃了几晃,流了一滩泪。

盛宁愣愣的盯着烛火出神,烛火跳了几跳,眼看要灭了,才回过神。轻手轻脚的起来,从柜中取出新蜡来,就着火点着,按在原来那堆烛泪上,再轻轻的把纱罩罩上。

他动作已经很轻,连猫儿踏过窗棂也没有这么小心,但是回过头来的时候,却看到盛世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与平时有些不同,雾蒙蒙的,像是蒙了一丝纱。原来已经显得高不可攀的人,又被纱隔了一层,让人看不清,摸不着。

盛宁只觉得那双眼里像有无限磁力,一瞬间所有思绪都被抽的空荡荡的,嘴唇动了一下,喉咙却像被噎住,没发出声音来。

盛世尘看看屋子,低声说:「我回来了?」

这句话问的很奇怪,好像人是醒来了,魂却一时没清醒。

盛宁傻傻的嗯了一声:「是。」

「几更了?」

盛宁探头看了一眼外屋的滴漏,「快四更了。」

盛世尘没有动,盛宁小声说:「我给您倒杯茶吧。」

水是一直用暖包焐着的,盛宁倒了一点茶精粉在杯里,然后冲进热水。这粉末儿有些像现代那些冲泡的速溶饮料,被热水一烫一冲,一股清香直逼出来。

盛宁吹了吹热气,把茶递给盛世尘。适才盛世尘的头发已经让他给解了开,想让他舒服一些,现在散披下来,滑满了一肩一背,青丝如水,水如雾。

盛宁有些出神,看着那一把头发。盛世尘喝了两口水,盛宁忙伸手把杯子接了过来,又拿过一个锦团垫让他靠在床头。

盛世尘闭上眼睛,呼吸平稳细沉,过了半晌,轻声说:「辛苦你了,早些去睡吧。」

「我不困,况且明天也没有事情做。」盛宁把虎皮向上拉一拉,「先生觉得身上怎么样?」

「已经好多了,没有什么。」

「先生太不小心了,这个季节的雨是很急的,出门还是带着雨伞的好。」

盛世尘嘴角微微一动,似乎是想微笑,但又像是很疲倦,所以盛宁猜想中的笑容,并没有真正的看到。

「去睡吧。」

「不,先生睡吧,我替你守着。」

盛世尘睁开眼,「我没有事。」

盛宁低下头,轻声说:「那……我到外间躺椅上去睡,先生要茶要水,记得喊我一声就行。」

盛世尘点了一下头,声音很低:「我想换件衣裳。」

他的衣裳早已经湿透,盛宁已经替他换过一件。现在听他这样说,注目去看时,盛世尘脸上微有水意,显然是因为服药祛寒,出了汗。

「是。」

盛宁捧过衣裳来,轻轻放在床头,然后退了两步,移过屏风挡住,站在屏风外面,床榻上的情形便都瞧不清。仅能听到细微的衣物窸窣作响的声音,彷佛很细小的虫子,长着许多的脚爪,在心上慢慢的爬,一行又一行,痒痒的,心中有一点冲动。

等那声音停了,盛世尘轻轻咳嗽了一声。盛宁绕过屏风里面去,把盛世尘换下的贴身衣物收起来,又仔细看一眼盛世尘身上有没有盖严,低声说:「灭灯么?」

「留着吧。」

盛宁将纱灯移到床的背边,这样光线还是朦胧可见,却不会刺眼。退了一步说:「我就在外面。」

他一步一步轻悄的退出来,走出内室的时候,再轻轻的将影帘放下。屋外的躺椅上还铺着张椅毡,盛宁也懒得再拿东西来垫,就这么半蜷半窝的躺下来。

盛世尘的衣物还抱在手中,有些微微潮热意味。盛宁觉得心跳忽然变的有些快,明知道是不对,却还是慢慢的把脸凑上去,如膜拜神只一样,轻轻的用唇去碰触那衣裳。

衣裳上面带着盛世尘身上的气息,暖暖的,有股纸墨香,还有……一股水意。

是窗外的雨水味?还是盛世尘身上的潮意?

盛宁有些痴,身体蜷成一团,听着外面凄风苦雨,缠绵不休。

屋里面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没有。这一夜,好似已经快要过去了。

盛宁觉得无限留恋。

盛世尘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遇到了什么事?

他从来没有这样渴望过,渴望得知,渴望了解,渴望接近。

先生,先生。

心里这样不停的念叨着,但是却又知道,这一步是怎么也迈不出去的。

想的再多也是徒劳,无益。

可是……可是,那人的一言一语,眉目温柔,却怎么能够有一时或忘?

天快亮了吗?他一点睡意也没有,怀中抱着盛世尘换下的衣裳,面孔埋进那柔软的布料里,呼吸中全是那人的气息。这样,也许已经是最短的距离,最近的接触了。

先生。

本以为自己可以嘻笑无忌,游戏世间,却原来,不知道何时已经懂得了相思之苦。

一粒种子不知道何时被风吹进心中,落地,生根,发芽,成长。

这棵藤是相思藤,上面生满美丽的花朵,可是汁液却是苦的、涩的、酸的……让人想要落泪。

先生有喜欢的人吗?

是不是盛齐颜所说的那位林公子林与然?

先生是去见他吗?

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多想……多想了解,知道……想靠近他,拥抱他……

手心都刺痛起来,似乎全身的血液都要倒流一样。

如此渴望。

如此绝望。

古人早熟,十四、五岁的男子就要成家立业生孩子,努力做个好儿子、好父亲、好丈夫,好好的担负责任。

和现代完全不一样。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还可以成天的撒娇卖乖,责任一点不要,享受一点不少,还动不动扯上「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嘛」这种屁话,享乐的时候当自己是小孩儿,一要求什么自由尊重的时候,马上把自己当作成年人一样索讨利益。

和古人一比,现代人真是要好好的汗颜反思。

也许是上帝在造现代人的时候,少放了一些催熟剂发酵粉,所以现在的人,活到三十来岁,不但没有而立之志,反倒顶个儿像愣头青。

盛宁慢慢揉搓手里的面团,思绪漫无边际,胡思乱想。

不过盛家庄是个例外。这里没有长辈,只有一位像长辈又像平辈的先生盛世尘。

这位先生自己就离经叛道,追求享乐,所以不要想着他会给下面的人做个什么好榜样,几个徒弟也是那种放羊吃草型的教育,大家爱做什么做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他完全不加干涉,民主自由到有点过头。

炉火已经极旺,盛宁把揉好的面团揪成一团一团,然后再一一揉好,一面刷上调好的蜜水,洒上芝麻,手势轻盈的把面团送入炉中,贴在炉壁之上。

手上沾了水,被火舌燎到只觉得热,却没有烫伤,但是肌肤上一层细软稀疏的寒毛,却早被火舌舔的干干净净。

盛宁只顾想心事,最后一个饼贴进炉里时,忘了把手伸进水碗中再拿出来。虽然很快把手缩回来,但手背上已经被烤红了一片。

浸进凉水里头的手,很清晰的可以透过清水看到水泡长出来的全过程。

刚一浸在水里,手当然不是那么痛。但是当手的温度慢慢和水的温度达到一致时,那块皮肤又开始霍霍的跳着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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