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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箸成欢(出书版)(45)+番外

「不,」盛宁说:「先生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回去也好,留在这里也好,都听你的。」

盛世尘停了一停,说:「好。既然说都听我的,那你先好好休息,等我回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对我来说意义重大,所以,我希望你陪我一同去。」

盛宁压根儿没想过要问去什么地方,他只是点点头:「好。」

就算是去天涯海角,去地府黄泉。在盛世尘身畔,什么地方,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他愿意陪在他的身边,去任何地方。

他怕的,不是去处有什么可怕。

他只怕,盛世尘要推开他。

他只怕,盛世尘会忘记他。

第十八章

在上一世的时候,出行有许多种方式。比如火车、汽车、地铁、航船、飞机……但是在古时候,车、马、船三样是雷打不动的。

当然若是有功夫在身的人,愿意用轻功——劳动自己两条腿跑路,那也随他高兴。

只是,古时候的路况不好,交通落后,旅店稀少,食物艰难。

所以,在古时候的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那可是扎扎实实的艰苦。就算准备的再万全,有些事还是不能避免的,比如,被大雨困在小客栈里,上不了路。

小客栈里的饮食粗砺,因为阴雨的关系,被褥都有了一股潮答答的发霉气味。

这已经是客栈里最好的一间房,有扇窗子,盛宁趴在窗台上向外看。

外面是雨,无边无际的雨。

盛世尘安静的坐在桌前,他手里有一枝笔,在白纸上安静的描画。纸是最普通的桑纹纸,纸面很粗糙,墨也是一般的杂墨,但是笔是他随身带着的,他在画窗前坐的人。

沉默的少年,他那样看着窗外的时候,盛世尘完全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曾经他那么了解他,知道他每一个动作后面会接着什么动作,知道他每一个笑容后面究竟是藏着什么想法。

但是,现在他完全不了解盛宁。

盛宁离开他的那些年,不受任何约束的成长着。性情越来越像一口收敛的井,深深的,把声音和光亮都收了起来,然后不动声色。

他现在希冀什么?厌恶什么?渴望得到和害怕失去什么?

盛世尘只有一个模糊不清的印象。

盛宁的心中还是有他的。

在初见的时候,在只有两个人的灯下,在情欲气焰悄悄生长的时候……但是,在这种时候,盛宁的眼光不在他的身上,他在看着一个他自己也不明白的焦点。

盛世尘有些心乱,但是最后一笔还是稳稳的画了下来。

颜色不够白的纸上,是一个只有简单笔墨线条的男孩子。

盛世尘的笔下,不知不觉的代入了自己浓浓的追想和怀念。

那个男孩子的眉宇间,有着淡漠与柔和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气质,脸庞消瘦,但是鼻头圆挺,嘴唇丰润。

很矛盾的一个人。

盛宁回过头来,不知道刚才冥想了些什么,脸上微微带着一点笑意:「画好了?」

「嗯,」盛世尘把画纸摊平,「过来看看。」

纸上的人十分神似他。

水墨画都是这样的,山水当然是如此。就算是人像画,也是气质神韵最为紧要。

「还喜欢吗?」

盛宁点了一下头,忽然笑了一下:「你也去坐着,我来画。」

盛世尘有些意外,但是笑容完美:「好。」

盛宁却没有拿毛笔,他想了想,转身跑了出去。盛世尘微微感觉奇怪,但是坐在那里并没有起身。

过了一会儿,盛宁跑了回来,两手黑漆漆的不知道摸了什么,拿着一块不知道从哪里捡的掉下来的板凳面板,把纸放在顶上,把木板斜斜的抱着,一手开始画。

他手里拿的东西并不是盛世尘所见过的任何一种笔。笔端应该是坚硬的,因为可以听到笔尖接触到木板上有明显的声音,还有,移动在纸面上的沙沙声。

他也没有用墨。

盛世尘越来越好奇。

盛宁低着头,他画的很快,甚至不用抬头去看盛世尘现在的模样,他的脑海中,有一个最最深刻的影像。那影像如此清晰细致,他想,也许闭着眼睛,也可以描绘出心中最爱的那个人面貌来。

他画的很快,盛世尘听到飞快的连续的沙沙声响。

然后盛宁忽然停了手。这一停就是多半晌,一动也没有动。

盛世尘轻声问:「怎么了?」

盛宁的手微微的抖。

画不下去了,盛世尘的眼睛……他画不出来。

那双眼睛,他以前不敢直视,现在却觉得难以摸清的深沉和……真挚。

他画不出来。

盛宁手指一软,那截短短的炭条嗒一声轻轻掉在了纸上,接着滑下去掉在了地上。他低头去捡,盛世尘那白皙优美的手快了一步,把炭条捡了起来。

然后,盛世尘的目光落在那张纸上。

很少为什么事情动容的他,却第一次觉得……头脑中一片空白。

那纸上有浅浅的灰黑色,一个人的身影跃然纸上,眉眼生动无比,明与暗,挺立的鼻梁,眉如远山青……就彷佛透过一扇小小的窗口,看着时光尽头的,另一个自己。中间隔了一段荒芜的时光,那是他们互相阻隔对方的距离。

盛世尘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画。

这就是一个真实的人的形貌,与从前的那些简单的墨线或是水彩的渲染,完全不同。

一个人的剪影,就这么用水漂过,细细的整理好了,铺在纸上。

只是,这个人的眼眶里,是空的。

那应该是人流露心事,可以窥见灵性的眼睛,没有画出来。

外面的雨声更紧了。

「对不起,先生,」盛宁低声说,把画板放下,「我画不出来。」

盛世尘静了一会儿,低声说:「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画法,从哪里学来的?」

盛宁笑容疲倦,「我不知道……也许是前世带来的,也许是梦里学到的。」他看看天色,「先生要喝茶吗?我去煮点茶来。」

盛世尘明明知道他是在逃避,但是……却又不得不放开手,让他暂时逃离。

不能逼的太紧,他……他会觉得十分不舍。

盛宁现在已经像是一张淋过雨,又过度曝晒的纸张,那样脆弱而疲倦。他的眉毛从来没有神气的扬起来过,眼帘时常低垂,总不抬头看人。

盛世尘常会有错觉,那单薄的窄窄的肩膀,似乎一用力就会被捏碎。

所以,暂时让他逃开,让他能稍稍的放松。盛世尘并不想把他再逼急了……盛宁可以决绝的离开第一次,也就可能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那漫长的分离的岁月,盛世尘看着自己的手。

那些无声的,午后苍白的阳光。

没有弥漫的茶香,没有那和顺的微笑,没有那样温柔而坦率的眼神相伴的一天,又一天……

盛世尘的手指无数次的握紧又张开,除了风,他什么也没有抓住。

那些无微不至的照料,那温存的言语和举止……那些被他忽略的时光,和那些照料背后所隐藏的,一颗真挚的充满爱意的心。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让自己忽略那明显的落寞,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却……像是失去了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光亮和气味,一切都不再美好,生活单调乏味,枯干的彷佛过季的蒿草。

没有一点生机。

他在的时候,那些温柔都被他忽视。他走了之后,所有的空白都无法填满。

大段大段的空白,一片接着另一片。

他提起笔来,却无法画出任何图画。

那时候,会想过,没有武功的他,还带着伤离开的他,会去什么地方?过的好不好?应该……到哪里去寻找他的踪迹……

盛宁不会知道,刚才那一幅简单的肖像,是从分别之后这么久以来,盛世尘第一次作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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