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匕首的故事九宣篇(31)

九宣手轻轻抚在他的脸颊上,说道:“卓风,我很喜欢你,我一直一直在心里喜欢著那时在学堂里的你。”

卓风只觉得心中某处碎裂开来,轻轻的,些微的痛,没有声响的,碎成一片一片,再找不回来。他知道,他一直也都知道,九宣找不到当时的他,他亦找不到当时的九宣。那在春风里花丛中向他微笑的少年,那在学堂上狡黠的挤眼的少年,在暗夜里颤抖的少年……後来他是遇到他,也又握住了他,可是,不再是当时他和他。

九宣在暗中轻轻的喘息,月亮升了起来,月光洒进窗子,象是泼泄了水银,匝地一片白。九宣出了一会儿神,低声说:“我给你下了些百日醉,你睡一会儿吧,我这便走了。”

卓风眼见他细瘦的身子慢慢站起来走向门口,心中痛的不能自已,这一次的相别,与前些次那般相似,又绝对不似。九宣在门口停住了脚,手扶著门框站了片刻,终是没有回头,径自去了。

卷四眉间心上

卷四 第一章 谁家院

九宣的伤势远比卓风所知严重得多。

最後一击刺死崔微那时,崔微手中的钢刺也扎进了他的腹中。当时只闭了几处穴道止血,连伤药也没有抹。这时越走越是周身无力,望望四周的荒野,那痛一波波翻上来,双腿麻木发抖,他手捂著伤处,慢慢半跪在了地上。

痛,只是痛……浑身上下的意识都在叫嚣,那痛越来越厉害。

能去什麽地方呢?该去何方?

慢慢折向西行,越走越是荒僻少人行,伤处又渗出血来,寻了几味草药,来不及捣制,嚼碎了敷上。天色渐渐暗了,他不辨方向,听得有溪流水声,徇声找了过去,身子已经弯不下,半跪著掬起水来喝了,嘴里那因为嚼草药而泛起腥苦味稍稍淡了一些,忽然胸口剧痛,一口血喷了出来,溅进溪水中,转眼间化了开。那水潺潺的流向下游,茫然不知人世多愁。

道路难走,草木茂密,他在暗夜中摸索道路,腹痛越来越剧,他知道是药效上来,这时只能苦笑著软倒。

没想到会这麽穷途落难。世情无常。

虽然艰难,他撑著靠在一株老树的根上。迷迷糊糊到了中夜,浑身发烫起来。他难耐的吸气吐气,心知不妙。脸上忽然一凉,一滴水落下,扑簌簌下起雨,幸而树大叶密,权可遮身。但冷风一阵阵刮过,雨水便哗哗地落了一头一身,如冰般凉。

浑身火热,似乎哪里都在痛,他反手抠住树身,用力之大,树皮扎进手指,十个指尖都流出血来,他全无所觉,咬住领子不吭声,专注的吸气吐纳,不泄心头一点清明。电光一道接著一道,闪亮过去之後依旧是漆黑无力的夜,冷雨浸透了衫紧贴在身上,头顶树动枝摇,九宣身子蜷了起来,只觉得这夜永不会过去,这热这痛永远不会消失。

到天明时,他解衣查看伤处。那伤口仍在不断渗血,高烧不退,意识几度昏沈。他整个人沈在寒彻心肺的溪水中,冷得手脚麻木刺痛,便趁这短暂的清醒,默默运念化生诀。

到第三天上,烧退了。

他挣扎又行,终於挨到一个极小的镇子,投宿在客栈里,写了方子让店夥去给抓药。那人受了他的赏钱,办事殷勤麻利。九宣的伤处慢慢愈合,内伤虽重也有了起色。只是身子虚得象经不住风,在那小镇上孤伶伶躺了快两个月。待他能再起程时,秋天也已经过了大半。

黄叶满地,九宣买了一匹马代步。那马并不神骏,走得也慢,九宣却也没有什麽非去不可的地方,非办不可的要事,任那马放开足四处走。有铺子便打尖投宿,没有便啃干粮宿野外。他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要去做些什麽事。

这是放在以前的朱九宣不会想过的生活。但现在他不知道自己要怎麽样的生活。也或许,找个地方住下来,便这样过了也罢。只是,还有些不甘心。不想就这麽算了,又不知道自己心深处上还想要做什麽。

就这样奇怪的心思,自己和自己厮磨,硬是不能放过,放任著劣马一直走下去。那马见道就走,逢岔路必走左边的一条。九宣闷著无聊,还想著这马或是想去出生之地,後来才发现那马右眼半瞎。

他越走越是向北,天气渐渐冷了起来。

这一日上北风吹得忽紧忽弱,他系严了灰鼠的斗篷,那马越走越不肯走,转过一个弯子,道旁有间茶寮。九宣下马,要了热茶和吃食,又让人备料喂马。他虽然不事营生,但手头的银钱也不短少,日子在兜兜转转间,过得象流水般快。领子紧了又紧,凉风还是不住的灌进衣服里来。他抱著那壶热茶取暖。自上次的重伤後,分外的畏冷。他自己医道精湛,却不愿意调理。自映雪去後,他再也没有心情去做任何一件小事。比如穿衣,比如治病,比如练功。

茶寮里另有人在,言来语去谈得甚是热闹。九宣不经意间听到提起北狼城,心里微微一动。他不愿再和过去多牵绊,也不去细听那些人究竟说了些什麽,转身便出了茶寮,上马便行。

他心中有事,又不控马,那马逢路便转左,等九宣再定下神,却离北狼是更近了。他勒了马站在道中,一时有些茫然。要说一点儿不想知道严烈阳的近况,那是假的。可是……

身後有一队人赶上来,嘴里一连声地:“借光,让个道儿。”九宣拉马向道旁闪。後面来人极快,他马又不好使唤,竟然重重的撞了一记,九宣晃一晃身向一边跌,後面一人伸手拉住了他臂膀。

身下马受了惊,九宣下来,把马牵到一旁。撞了他那人跳下来道个歉,九宣说不要紧。问道:“兄台这样急是要去哪里?”

那人笑道:“北狼严城主今天成亲,我们赶去道贺。”

九宣怔了一怔,嘴里重复了一句:“嗯,今天成亲。”脸上那一派淡然自若的神气还在,只是有些凝滞。那人见他不再说话,又道了一声扰,才上马去了。

九宣本也只是路过,不见得会上山去。这时双腿象是自已会走般,踏上了麻石子砌的山道。山口那面石碑一点儿没改样,上面遒劲的几个字,九宣觉得象是前世,不然就是在久远的梦里见过面。

北望天狼路不尽。怔怔看了那石碑半天,九宣想到那一年初上北狼,也对这石碑发了半天的愣,好象真的是没隔太久,仿佛四五年光景,一切人事都已不同了,不变的,好象只有这石碑。

进得城来,处处张灯结彩,那一派繁华热闹与前些次见著的清冷直不可同日而语。到得那巍峨的府门前,眼前的富丽真堪堪是说也说不上来,画也画不出来。红红的亮眼的一团一片一眼。九宣跟著其他贺客一起向里走,在礼簿那处签了一个名字,柳宣,上了十两黄金的封仪。那执笔的人见惯厚礼,也不怎麽著意,只当是普通客人了,让进厅里坐。厅里人来人往,多是武林中数得著的人物。他穿一件书生和青衫,面目平平无奇,坐在厅角,并没有人理会他。身边的人有一句没一句的低声说著话。他一句一句都听进了耳中,却又象是什麽也没有听到,一颗心不知道飞到了哪里,象是坐在云里雾里,眼睛不知道该看何处,便只半垂著,只看那柱上的描金,象是能看出什麽至胜美景来。

同桌坐的人不知他来历,寒喧了一句,九宣说是从西南来的,柳宣这名字自是没人知道。那人嗯了一声,说道,原来是柳兄台。此人神气活现,仿佛自己是什麽了不得的出身。九宣也客气一句,问道,兄台是哪里人氏?可是此地城主的亲朋?

那人一挺腰道:“我是出云山庄来的人。”

九宣又是一怔,又问道:“出云现在是孟四少爷当家了麽?这回他可有无前来?”

那人道:“少当家的多少要事在身,这次便没有来。”言下之意,显是把孟管云的身份抬在了严烈阳之上。虽然现在北狼势大,但孟家根深,又一向隐然是白道的领袖,那人倨傲也是自来有因。北狼冒起不过是这几十年的事,名门大派一向是觉得倘是根底浅,枝子再大也不作得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