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福运来(196)

他再抬起头来,神情就恢复如常了。

阿福先前给他的信中,已经用最简单的语言将这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可是朱平贵会怎么想,会怎么做,她一点儿也猜不着。

热风吹进屋里来,仿佛就停滞在这里不动。阿福背上出了汗,热的微微的痒,她能感觉到汗凝成一大滴,蜿蜒的朝下淌。

“母亲,已经安葬了吧?”

“是……就在朱家祖坟,父亲和大娘的墓穴旁边。”阿福没有多说,她也低下头去,她不想这会儿再哭出来。如果再多说两句什么,她怕眼泪就又不受控制的流出来了。

“阿喜呢?”

朱平贵的眼眶仍旧红红的,他的神情平静。

李固吩咐了一声,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阿喜被带了过来。

阿福这些天没有再见过她,她甚至不愿意想到她。仇恨憎恶就象一把刀,不,就象一团火一样,只要一想起来,她就觉得苦痛难耐,她想做点儿什么,她觉得自己必须做些什么。如果她再见着阿喜,说不定她就会上去打她掐她甚至杀了她。

阿喜穿着还算整齐,虽然被拘禁,可是王府里并无人虐待她。两餐照样供给,她比起上一次阿福见她时,不但没有再消瘦,反而看起来白胖了。

阿福只看她一眼就转过头去。

再看她觉得胸口那把火又要烧起来,要把人烧死。不是别人,就是她自己。

阿喜一眼就看见朱平贵了,她眼睛一亮,有些怯生生,有些惊喜的喊了声:“哥哥!”

朱平贵站了起来,他死死盯着阿喜,眼睛都没有眨。

阿喜痛哭流涕:“哥哥,你要救我!我没杀人,人不是我杀的!他们想害我,冤枉我!你要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朱平贵慢慢站起来,走过去。

阿喜说:“哥……”

朱平贵伸出手来,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他平时也许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可是现在不同。他眼睛是通红的,手背上的青筋都鼓凸出来。阿喜喘不过来气,身体被揪的提了起来,她拼命挣扎,两手乱扎,脚尖踢蹬,茶几被踢翻了,上面的茶碗果碟叮叮当当全都摔碎。厅里的人一时没反应过来,都愣那里,李固看不见,却也能听得出事情不对。韦素急忙抢上前去:“朱爷,朱爷!有话慢讲!”

就算阿喜该死,事情也得分说清楚再处置也不晚,她左右是想死的,又何必让朱平贵下这个手?

韦素是有功夫的,朱平贵的手终于松开,阿喜已经被掐的翻了白眼,站也站不稳。

阿福惊得站了起来。

韦素松了口气,低声说:“话总要先问个清楚,其他的事情先不急。朱兄的妹子……”

“我只有阿福一个妹子,这个淫妇我不认得她!她也不配姓朱!我今天就要替父亲母亲清理门户!”

阿喜喘过一口气来,趴在那儿拼命的咳嗽!

屋里真热,阿福觉得眼前的一切有点模糊。她眨了几下眼,伸手扶住椅子把手。

耳朵里嗡嗡的响,朱平贵又揪着阿喜问什么,她只看见他们嘴唇动,却听不清楚他问了什么,阿喜又说了什么。他的表情越来越凌厉,阿喜一脸又是鼻涕又是眼泪,又是点头又是摇头。

真热……

眼前好象有银星乱飞,阿福觉得头晕目眩,一旁瑞云觉得不太对,伸手过来扶住她:“夫人?夫人没事吧?”

阿福转过头来,目光有些茫然,瑞云又问了一次,她摇头说:“没事……”

忽然间一声尖叫响起来。

她转头看的时候,朱平贵的脸上已经全都是血,不知道哪一处受了伤,阿喜手里拿着一块尖锐的碎瓷片,狂挥乱舞着竟然朝阿福扑了过来。

阿福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时间仿佛一下子静止在这一刻。

阿喜狰狞的神情,疯狂的目光,她披散开的头发,阿福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这一刻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阿喜动作那样快,阿福甚至感觉到她呼出的热气都喷到了自己的脸上。

就在那一瞬间!

有什么东西,很热,一下子就溅在了阿福的脸上和身上。

阿福木然的抬起手来,摸了一下。

指尖沾上了腥红。

屋里那样静。

叮的一声,阿喜手里的那块瓷片掉在地下,她也象朽木一样扑通一声倒地。她还没断气,身体还在抽搐。她身后是拿着短剑的韦素,剑尖上,有一滴血,缓缓的滴下来。

阿福觉得眼前发黑,她软软的朝后倒下去。

她好象回到了好些年前,朱氏端着箩系着围裙,扬声招呼他们兄妹三个人吃饭。

朱平贵一手牵着她,一手牵着阿喜,快步的朝朱氏走过去。

一转眼,一切就结束了。

第89章 周岁(一)

“娘,吃药。”

药碗放到一旁,一碗面又端到跟边:“娘,吃饭。”

阿福心里又是酸楚,又觉得一丝甜意。

“好,娘吃饭。”

李誉的趴在她旁边,瞅着她把面一口一口吃了,才露出点笑模样。

阿福忍不住轻轻在他脸上捏了两下:“小机灵鬼儿。”

“这可是王爷费了好大功夫才教会小世子的。说来也奇怪啊,小世子学别的话还没有这么利索,这两句一教就会。”

阿福笑了笑。

尖尖的一碗面吃下去,胃里给装得满满的,身体也变得暖洋洋的。

以前她还用这招来对付李固,他若是情绪低沉,就想法子让他多吃些东西,肚子一被填满,脑子里的想法就会变少,人懒洋洋的不想动弹,分薄了悲伤和郁结。

结果李固这人实在太精明,没几下就把她的招数学过去,用来对付她,而且还用上儿子这么个得力帮手,父子俩的黄金组合堪称有勇有谋,儿子有勇,老子有谋——很好,很强大,真的强大。

阿喜在她面前死了,阿福昏睡了一天一夜。

她睁开眼的时候,李固和儿子都在身边守着。阿福睁开了眼,有好一会儿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躺在这儿。随后,她才慢慢想起之前发生的一桩桩事情。

朱氏死了,阿喜也死了。

真奇怪,一桩接一桩死亡在她的面前发生,她没有做噩梦。

这次,与从前都不同。从前那些人的死亡,都是她听说的,而且那些人,与她的关系也是疏远的。

可是这回接连两桩,都是她的亲人。

而且,都在她的面前,那么直接的,那么近……触摸到死亡,沾染上鲜血。

可是在她昏睡的梦里,她梦到的,却都是那些为数不多的好时光。

也许只是朱氏替小时候的她穿鞋子的瞬间。

也许只是和朱氏分着吃一块烤芋头的小事。

伤害与痛苦会被时间带走,最后人们能记住的,大概都是那些曾经的快乐。

她印象中的朱氏不是最后那生息全无的冰冷尸体,而是若干年前,父亲还在时,朱氏那带着羞涩的幸福笑意,低头时流露出来的温婉风情。即使荆钗布裙,也掩不住她的好容色。

她是幸福过的。

她和父亲……应该也是有情的。

不然的话,她不会那样认真的,即使是勉强也要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好主妇。

在父亲去了之后,她对自己的要求那样严苛。酱菜铺子是要开门做生意的,也有人对她言语轻佻,风言风语,她从来不理会。街坊似乎还曾经有人想给她拉纤儿做媒,劝她再嫁,她也丝毫不假辞色。

阿喜也已经去了,阿福原来的仇恨憎恶就象抛进了水中,沉了,看不见了。

没有了那股盘距在心头的怨愤,阿福也并不觉得快活。

她觉得失落。

纵使阿喜也死了,她的恨消了。

可是朱氏终究是永远离开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阿福摸摸儿子的头,无声的叹气。

李誉的抓周,原来她和李固两个人商量过许多次。要怎么办,要请什么客人,要摆放什么东西,一样一样的寓意,一样一样的选择……

上一篇:放纵情热(出书版) 下一篇:丹凤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