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兰颖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反来复去只想着:这可怎么办?姚青媛怎么办?
当然,皇子也可以有侧妃,有侍妾的……可是姚青媛,她……肯吗?
赵茉公主也要嫁人了,用不着伴读了,区兰颖连姚青媛的面儿也没见着,只听说她要回家乡去。
遂州那样远……这一去只怕一辈子也见不着面了。
她托人捎信给她,也不知道她收着了没有。
后来过了很久她才听说,那时候陈皇后唤了姚青媛过去,极尽刻薄的把她羞辱了一通,最后用施恩般的口气允许立皇子纳了她,但是命人给她灌了一碗药。
幸好袁婕妤和另一位郡王夫人过去,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的打了岔,不然以姚青媛那个宁折不弯的脾气,会把命都葬送在凤仪宫里。
她回家乡,也算是好事。
宫廷并不适合她。
她就象那种天性酷爱自由的鸟儿,倘若剪了翅膀锁进笼子,肯定活不过三天。
再后来……区兰颖未嫁守寡,母亲也去了。父亲虽然对她还顾惜,可是区家一大家子人,父亲抱上了孙子孙女,对她纵然有心,也顾不了太多。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别人的日子是用过的,她是用熬的。
青春,天真,柔情,希望……一点点都熬到干涸。
她从家中搬了出来,虽然日子清苦,可是起码不用天天面对那些所谓亲人的嘴脸,不用同他们争斗得乌烟瘴气。
可是这个时候,姚青媛回京来了。
她的样子同当年相比,好象一点儿都没有变——
不,其实她是变了的。更加明艳秀美,光彩照人。
见到她,就会令人明白,原来这世上真有绝世美女这回事,并不只存在于书中和诗人的杜撰里。
“兰颖姐姐。”
她应该是有许多的话想说,可是最后只是微微一笑。
区兰颖也是一笑。
有很多事,很多话,是说不出来的。
“你这次回来是为了……”
“我要嫁人了。”
“嫁……谁?”
难道还是……
姚青媛悄悄的笑,转头朝不远处看过去。
啊……
区兰颖当然不会认不出来。
那个人曾经红着脸替他的哥哥递信,而今也已经是翩翩君子。
“是他?”
“嗯。”
可是……
“他待我很好。以前我喜欢他哥哥,是一心一意的。可现在我喜欢他。他……很好。”
过了一会儿,又重复了一次:“他很好的。”
区兰颖看着她喜气洋洋的笑容,目光中有掩不住的柔情蜜意。
姚青媛就是那样一个人,她想的从来也都很简单。她喜欢他,他也喜欢她,这就足够了。
这样的女子,书上常称为尤物,祸水……
区兰颖最后把劝解的话都咽下去,轻声说:“你喜欢就好。”
现实残酷而黑暗。
能够这样的幸福,哪怕只有很短的时间,也已经太难得了。
即使……这幸福并不能得保长久,可总比,有的人从来都没得到过要好。
年轻的安王要娶哥哥曾经的心上人,他一定把前因后果都想透了,他能护着她。安王比旁人还有一桩好处——他什么都知道。姚青媛和皇帝的事情,他从头到尾都参予了。总比嫁了旁人,然后有朝一日男人翻出旧账来得强。
安王走了过来,朝她微微一笑:“区姑娘。”
她应了一声,就转过头去。
他不再喊她区姐姐了。
她这一生也只是一位区姑娘——
其实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
她和姚青媛,都与旁人不一样。
姚青媛太美,她却是书念得太多。
以前母亲说过,平平常常才是福气。
闪亮却短暂,平庸才长久。
后来……姚青媛去世了。
过了两年,有人领了一个女孩子到集玉堂来。
她生得圆润可爱,眉目秀美。
“郡主,这位是区掌院。”
原来她就是青媛的女儿。
区兰颖打量着她,然后放下心事。
她生得也很清秀,可是没有姚青媛那样动人心魄的惊艳。
更重要的是,这孩子目光中透出来圆融而平和的意味。
她与她母亲不同。
她更……平常。
这个孩子,应该会比她的母亲幸福吧?
女官领了她出去。
集玉堂的院子里传来女孩子们清脆的笑声,和她当年在这里读书的时候,听起来一模一样。
番外 春梦
木球骨碌碌滚远了,男孩儿跑过去捡拾。
木球滚到一个人脚下,那人弯下腰,先把球捡了起来。
木球已经旧了,上面曾经涂过漆,也都已经剥落。
男孩儿生得虎头虎脑的,身上的衣裳短了一截,还打了好几处补丁,他看着眼前的这人——
虽然他年纪不大,也懂得贫富贵贱。
这个人,明显是位贵人。
那人微微一笑,把球递还给他。
他拿了球,跑了两步,又回头看。
那贵人朝巷子里走去。
这人笑起来的时候,真好看。
门环被叩了两下,院子里有人问:“是谁?”
“胡嫂子,请开开门。”
里面应门的是个中年妇人。不,其实仔细看,她的年纪并不算大,大概还没有三十岁。但是操劳的生活比岁月风霜更能摧残一个女人的青春。
她怔了一下,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沈大人……快,快请进来吧。”
院子很小,一大盆各式衣裳泡在水盆里头,屋里也窄,很凌乱。
“您……”她也不招呼他进屋了,只拿了个矮凳出来:“您坐吧。”
院子里静了一会儿,她把木盆拖过来,继续洗衣服。
“日子怎么样?”
“过得去。我当家的往南边儿跑,贩点儿货卖,我再接点零碎活计贴补一下……”
“我打听了好长时间,才知道你住在这儿。”
“嗯。”女人更用力的揉搓着:“公主……下葬之后,我就被放出来了,嫁了人,还生了两个孩子。大人这几年,过得还好?”
其实她都听说过,沈静沈大人官运亨通,据说会进内阁,说不定将来就是最年轻的宰相。
他怎么会过得不好?
沈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有许多的疑问,可是这时候,却都问不出来……
“大人是有话想问我吧?”
倒是她先开了口:“我猜大人是有事情想问我。”
沈静忽然觉得心微微的缩了起来。
“大人是不是想知道,公主当年怀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沈静脸上浮现出一丝狼狈。
已经很多年,没人能让他这样措手不及,不知应对。
“大人记不记得,那年,去护国寺的时候……”
沈静悚然一惊。
“可是那时候……”
“是啊,大人喝醉了,不记得。”她已经麻木的神情中迸出愤恨和无奈:“只有公主和我知道……公主说你不是有心的,她也不想因此给你增添什么麻烦……”
沈静紧紧攥起拳,还是忍不住的抖。
“为什么……她一直不告诉我?还骗我说不是……”
“公主要是说了,大人还有今日的前途吗?沈家还有今天的显赫吗?”
是啊……
“可是她有了身孕!”
那是他和她的孩子,她总应该告诉他一声,而不是自己先服下堕胎的药物……
“那是贵妃娘娘逼她的,要是她不先下手,贵妃娘娘手里拿住了把柄,就要把事情掀开了……”
那个漆黑的晚上,五公主服药之后血流不止,咬住枕头不肯发出声音来。
不能让人听见。
这一切都见不得光。
她在床前转来转去,心急如焚。
公主要是死了可怎么办?
她的苦有谁知道?
谁能救救她?
“我急得没有办法,只能托人去求大人帮忙,公主那时候已经不醒人事了,她并不知道……要是她还清醒,哪怕只有一口气在,也不会允许我那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