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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你到风景看透(48)

后面有乐手给配了键盘和架子鼓,瞿嘉唱了那首带有撕裂感却又很柔情的《花房姑娘》。没有像崔健那样嘶吼,把摇滚改成忧伤的民谣了,淡淡的沧桑感凝在声音里,情绪的呐喊融在歌词里。

听众的情绪被点燃,许多人鼓掌,把双手举起摆动……

“帅!”有男听众喊。

“坐着看不到腿!嘉——你能不能站起来啦!”有个胆大的女孩嗷了一嗓子,然后一片笑声。

“不能。”瞿嘉回了一句,“我懒。”

笑声更大,瞿嘉自己也低头笑了。

“坐着都看不见你脸了!”有个男的说。

“坐着也没比你矮吧?”瞿嘉回道。

“我这听歌的都瞅不见你脸,你让我看啥玩意儿?”那男的抱怨。

“你不会站起来?”瞿嘉哼了一句,“你是站起来也没前排人高么?”

“甭理他继续唱!你躺着唱都成啊!”又有人开玩笑。

瞿嘉不怼台下无聊的人了,拨了段前奏就继续了。

周遥怔怔地盯着人。瞿嘉和从前不太一样了,废话也多了。毕竟,你在台上唱歌来的,即便不摆个搪瓷缸子求打赏,也不能对听众总摆臭脸,好像谁都欠你似的。瞿嘉每次唱完,都回报一个温和的小表情,下面就有人递饮料、金嗓子,有女孩送毛绒小玩具什么的。

歌厅里听歌不收钱,开店赚的就是坑人的酒水。八块钱一杯的果汁,十五块的啤酒咖啡,二十五块的什锦果盘,人头马威士忌和香槟更贵。瞿嘉唱一晚上,老板也跟着赚不少。

周遥心里澎湃,想给对方一个惊喜。他跑到吧台,借个免费电话,直接打给寻呼台:“呼13979,跟他说……嘉嘉我回来了,台下等你,一起吃饭。嘉奖的嘉,别写错了您,谢谢您!”

他刚呼完,腰里call 机就响了。

不可能这么快,瞿嘉还在台上没下来呢。周遥低头一看,我——靠——

呼他的还就是他叔,周春城呼道:【你现在在杰迪?赶紧回我。别自己一人,我不放心我过来了。】

……

周遥就是跟他叔提过还要来“杰杰”听歌,但故意没跟叔叔一起,自己坐公共汽车来的。他有自己的小盘算,想找瞿嘉私底下约饭叙旧,才不带外人呢。

没五分钟,都用不着他回呼,他叔已经进来了,四处张望,一招手喊道:“遥遥——”

周遥一脸的极度尴尬,心里想着“瞎了”,恨不得把脑袋埋在沙发靠背后面,沙发垫子顶在头上罩住……

这晚就是该着的很热闹,各方人士齐聚。周遥他叔也有男人那点儿小九九,之前带女朋友来的,不方便。今天自己来,一落座,经理就很有眼色地招来两位陪唱女孩,左拥右抱。这种歌舞厅里,都有陪唱陪舞陪酒,再往深里还有没有,就看客人的特殊需要了。

周遥皱眉:“二叔您要不然,您去坐别的沙发?”

周春城:“怎么了?”

周遥心里有主意的:“四人坐一个沙发太挤了,我挤着热。”

“我们还八个人坐过一个沙发挤着呢,呵呵。”他二叔笑得有点儿浪。俩陪唱姑娘端了果汁笑着凑上来,周遥心里特紧张,说“我不挤着”,就想蹦起来走人了,周春城赶紧替侄子解围:“不来真的啊,我们这还是学生呢,是好学生!不来真的。”

台下一半观众在鼓掌吹哨点歌,另一半都纷纷朝周遥他们这边看,经理和服务生都过去殷勤招呼,送酒送果盘,坐成一圈儿,这目标和动静就太大了。

瞿嘉要是再看不到这边动静,那他就是真的瞎了。

瞿嘉已经开始唱下一首了,就是王杰的粤语大红歌,从广东那边传过来的水货磁带里面的,一时风靡。

“可以笑的话,不会哭。可找到知己,那会孤独。”

具有穿透力的哀伤曲调,一句就让周遥跟着定格了。舞台突然无限放大,周围的人声灯影全部化为虚无,他心跳慢了一整拍。

坐在舞台上懒洋洋地拨弄琴弦、唱着粤语的瞿嘉,眼神扫到这个聚众的角落,灯柱恰好也扫过来,与瞿嘉的视线一同定格在周遥脸上。

灯火一闪,在周遥脸上像炸开一簇绚烂的烟花。

烟花在夜空洒落,让他被一股热浪托起在云里雾里,瞿嘉就盯着他。

“……”

“可以爱的话,不退缩。可相知的心,那怕追逐。”

“可惜每次遇上热爱,没法使我感觉我终于,遇上幸福……”

瞿嘉继续唱,歌词总之背得很溜,都唱过一百遍了,下意识地从口中流出来不必思考。他就直勾勾地盯着周遥,眼神一寸寸凝固,脸色一点点严峻,没穿外套的光裸的肩膀抖了好几下,万分的震惊。那种震惊是一丁点儿都不打折扣。

周遥立刻后悔今天来了,怕影响嘉嘉唱歌,心里特别抱歉,想走了。

这歌是拔调子的,越来越高,一段比一段高,瞿嘉的声音是带颗粒感的烟嗓,带着烟火和金属色,生往上拔。那感觉,也像某种金属质地的带铁锈的长柄器具一下一下的挠墙,剐过老胡同的墙缝,谁见过那场面谁知道……

这是《谁明浪子心》,周遥买了这盘卡带,他也会唱。只是嗓子不行了,到副歌部分就唱不上去了歇菜了。

瞿嘉没有被周遥吓得就唱不上去,还不至于失声,就一直盯着周遥,在震惊到几乎石化的漠然表情下坚持唱完了。

副歌重复唱了好多遍,好像唱机陷入一阵死循环,带子卡住了,没完没了放不完了。乐队的那俩人也都蒙逼了,只能看着眼色一遍一遍地跟着走。

“听说太理想的恋爱,总不可接触。

我却那管千山走遍,亦要设法去捕捉。

听说太理想的一切,都不可接触。

我再置身寂寞路途,在那里会有幸福。”

……

瞿嘉就用带锈的金属色,一遍一遍地,把这段歌词在周遥脑子里剐了八遍,就过不去了。

这场地下小型演唱会终于结束,瞿嘉没说话,拎着吉他和外套跳下台子,走到歌厅狭窄的通道里,贴墙站在灯下。

他低头瞅自己bp机上显示的汉字。一行小字让他读了很久,站了很久。

【嘉嘉,我回来了。】

……

你回来了?

……

沙发雅座上,周遥坚决拒绝经理的好意:“不要不要!别叫人家来,怪累的,都这么晚了不要,我也不点歌谢谢。”

“你还真挺喜欢那学生唱歌?”他叔叔打量着,“是学生么?我看着真不像。”

周遥就今儿上午刚刚又去过他们小学,特意管周玲老师要到瞿嘉的call机号码,就是有备而来。反正联络号码在手,他现在已经心里瞎蹦乱跳得想跑了。

经理一抬头:“诶。”

周遥也一抬头,心跳又慢了,忒么连拍子都找不着了……

瞿嘉不声不响地走过来,很平常地,就自己搬个凳子,往一圈人面前一坐,互相点个头,打声招呼。

牛仔外套已经穿回来,手指间捏了一根烟。

“唱得不错,特好!”周遥的叔叔痛快地竖了个拇指,由衷地点赞了。

“确实还挺不错的哈?”经理听客人夸奖了也挺高兴。

周遥低头已经骂了自己无数句“卧槽卧槽”,该骂。瞿嘉也没说话,对周春城点个头,往茶几的烟灰缸里磕了磕灰,就是领了这份夸奖。

“还上学呐?”周春城问,“你几年级?”

“开学高一。”瞿嘉说。

“哦,那才跟你一边儿大?真没看出来。”周春城小声瞅着周遥。

我勒个去——周遥用手挡了半边脸,想给瞿嘉打个“我知道错了”“嘉爷饶命”的讨饶眼色,瞿嘉都没理他。

“但是比你显大,来这种地方的,肯定显成熟点儿……都挺狂,挺有性格,劲儿劲儿的啊。”他叔又狠补了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