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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云(6)

作者: 天青捧雪 阅读记录

长公主常年在宫中,外臣很少得见。如今无论是首次见的,还是曾见过的,都在她入殿时鸦雀无声。

前几年里京城里还流传着昭和公主的美名,小儿都能唱上几句歌谣: “日有明,月有阴。君子何求好女在京。”

今日顾仪换了一袭大红织缎兰纹斗篷,进殿时摘下白锦缎围露出面容。

那张脸苍白而脆弱,唇色被口脂染得鲜红,眼尾上挑得凌厉,整个人像一团炽烈的火,也是将熄的火,飘摇在虚无的冬夜里。

“发作的可真不是时候。”顾仪想着。

先皇重病时,宫内人人自危,生怕皇帝下殉葬的命令。唯独她担心自己的父皇哪日便会突然离去,所以每日都会去探望,但看见的只有他日渐消瘦苍白的脸。

她失了公主的仪态,冲去问太医这病到底怎么医治。还没到时,就听见压低声音的谈话。

“刘医,这病竟是朕留给她的”

“莫告诉昭和。她年纪还小,若知道她只能如朕一般活到而立之年,该过得不安生了。”那人的声音十分熟悉,是她听了十六年的父皇,语气淡然,丝毫不见将死的遗憾。

十六岁的顾仪还不知道该如何收敛情绪,不知道是先哀伤于父皇不久将离去,还是忧愁于她的生命尽头被定在三十。不过十四年,何其短暂

从那日开始,她的身子开始变差。畏寒,初秋开始就得披上厚重的斗篷。稍有劳累和寒凉,风邪便来势汹汹,再加上毫无规律的胸痹,几乎能把她压垮。

太医诊断了几轮,也只说是寒凝心脉、气滞心胸,开了四逆方温心理气。当初的刘太医额外开了东阁藏春和苏合香丸的方子,说是尽量养着,莫太过劳心。

可顾仪只能向前。

她的每一日都是更漏里滴下的水珠,待到水漏光时,就是死亡之时。

她必须抓住每一滴水。

纪怀枝坐在纪首辅后,是靠前的位置。

他记得幼年时的昭和公主,少女娇而娉婷,眉眼带笑,才有姝色。今日再见,那张稚嫩的面容悄然长开,艳而不媚,冷肃如霜,端坐在主位上已让人望而生畏。

恍如隔世的再会,他低垂着眼,不去看她。桌上专供给二品以上官员的是缠枝云纹高足银杯,工艺极佳,能清晰的映出对面的身影。他又瞥见了那抹红影,避无可避,攥紧了银杯,指尖发白。

文武百官照常行了礼,念了几句吉利的祝词。

宫女鱼贯而入,捧着还冒着热气的佳肴。传菜官一道一道报着菜名,直到最后一道压轴菜“三鲜龙凤珠”。

顾仪指给幼帝看,“陛下看那道龙凤珠,做的实属精致,需摆到前头看看吗?”

幼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视线刚移过去,不知看见了什么,突然开始哭闹。

宴席的觥筹交错之声骤然停止,文宣殿里回荡着小儿的哭声。宫人赶忙上前哄逗,可幼帝的眼泪依旧如决堤的洪涝,滔滔不绝。

这场景无疑是荒谬的,满殿的大臣都看着主位的幼帝,没有人敢发出声音,照顾的宫人也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忽而,女子的声音打破这一切。

“阿伦乖,不哭,姊姊在呢,不怕啊。”

顾仪把幼帝抱在怀里,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柔声哄着。怀里的小儿窝在她的膝上,渐渐止住了抽泣声,却还是不愿起来。

顾仪哼起先太后曾唱过的歌谣,悠悠地声音响起:“前门冬,后门风,思儿千里长明宫。

远山笑,近山琼,送儿万里细采红。”

幼帝的呼吸声慢慢均匀,竟是在她的膝上睡着了,小手还拽着她斗篷边的兔毛。

顾仪也难得露出温柔的笑意,小心翼翼地抱起他。

“众卿家可自便,本宫先带陛下回宫休息。”

说完撇下一众宾客,带着宫人径直回了幼帝的寝宫。

幼帝始终不愿放手,牢牢地抓住她的衣裳,顾仪也只好一直抱着他。

下半夜,万籁俱寂。

顾仪从梦里惊醒,手臂酸疼,她看向怀里的小儿,自嘲的笑了笑。

那是她的亲生弟弟,是她在这世上唯一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她利用他的亲近,利用他为数不多的记忆,用旧香和旧物去勾起他思母的悲哀,再用她与母亲的相似和母亲爱的那首歌谣,去勾起他长姐如母的依赖。

她清醒地认识到她的卑劣,清醒到亲手击碎所有温情的幻想,再清醒地去品尝苦涩的一切。

朝臣无从指摘她宴会上的举动,不过是指了道新鲜玩意儿给幼帝看罢了。她必须借此机会,以新帝长姐的名义介入朝堂,再去达成后面的目的。

也许她最后的目的有些虚无缥缈,但总该去试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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