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动气,别说话。”她扶他靠在城墙边上。
霍良点点头:“你去吧。”
晚云跑到城墙下,下面躺着许多临时安置的死伤者,沿着墙根摆成长排。她擦了擦泪,上去就问:“你还能上么?”
多数人不理会她,当然有的是因为伤势太重,有的是因为死了。她一个个地问,不知问了多少次,直到有个微弱的声音回答她,“我可以……”
晚云忙跑上前去问,“你叫什么名字?”
“田冲……”
“好,好,田冲,我替你看看。”晚云说着,掀开他的衣服看,只见他的肚子被箭矢射出了个窟窿,隐约看见了肠子。
“可治么?”那人问道。
巨大的失望和愧疚冲击着晚云,她闭了闭眼,摇头。
田冲长叹了一口气:“那你别管我了……去找下一个吧……”
晚云除了一声“抱歉”,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她一刻也不敢耽搁,一个个问下去,不一会,又找到一人。他的左腿中箭,包扎好伤口,他又单腿蹦跶着上前线。
傍晚时,晚云去看霍良。
他仍坚持守在城墙上,但脸色苍白,呼吸也变得越发困难。她给他添了氅衣,送了碗汤药,道,“我替你找到了三十人,你的兵都是好样的,听说你召唤,连肚子被打了个窟窿都要上。”
霍良笑,带着些苦涩,继而化为两行泪。他什么也没说,慢慢地咽着药。
“我想请你帮个忙。”霍良道,“若不幸城破,我必以身殉城,还请你将我阳关城守军之战况细细报知殿下。我等并非贪生怕死之辈,都尽力了。各将士的抚恤安置,烦请殿下督请朝廷一一兑现,让诸位兄弟走的安心。”
四周纷纷扰扰,而霍良的声音格外平静,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入晚云的耳朵里。
“你该走了,往东边去吧。”他又道。
晚云收起药碗,只道,“你的话我记下了。我待会再给你送药。”
“弩手!”城墙下,林岱喊道。
“将军,我们没箭了!”
林岱骂一声,道:“枪兵给我补上!”
晚云惊恐地看着霍良。
他苦笑道,“早让你走不走,现在怕是来不及了。”
只听一声轰然巨响,城门在撞击中像两片巨大的蝴蝶翅膀,颤颤巍巍地发出巨响。
“顶不住了!”
“后撤!枪兵准备!”
一下、两下、三下……城门承受着最后的撞击。
城内和城外两个世界。
城墙外,戎人在高昂的情绪迎接着即将到来的胜利,驾在马在城外来回跑动,像即将抓捕猎物的鹰。他们用戎语叫嚣,带着饮毛茹血的粗粝;城墙内,残存的三千卫士战栗、疲惫、绝望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死亡。
所有人都被林岱撤下去迎战了,晚云一个人迎风站在关城上,听见风中传来哭泣和愤怒。
她用力地看着东方。
夕阳刺破乌云,照在东方的雪原上,泛着晶莹的光。而那光芒忽上忽下,不似天然的景色。
“是援军么?”霍良艰难地走过来,气若游丝地问。
晚云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明光铠反射出的光啊!
“援军来了!”她在关城上挥手大喊,“林将军,援军来了!”
阳关上空忽而鼓声雷动,烽燧上烈焰熊熊。
城破之际,戎人挥舞着马鞭欢呼迎接崭新的世界。
东来的商旅所描述的富庶的鱼米之乡,被驱逐出北地的同胞所思念的水草丰美的家园。他们在风雪中苦苦跋涉,就为了这一天。
内城门轰然倒下,夕阳的光骤然投入门洞之中。
第68章 冬去(四十八)
可一切瞬息万变。
踏入关内的第一人,在迈开步子的一刹那,被飞矢击中,正中额心。
他困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原本弹尽粮绝的城池,何以变出一眼望不到头的千万越骑?那策马立在前头的银甲将军,手持长剑,却是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何以从天而降?
然而身后高涨的热情已经容不得他喊一声“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前赴后继的兵马被流矢穿透。他此生看见的最后场景,是滚滚铁骑碾压而来,他的眼珠子被马蹄踩破,痛苦与黑暗同是降临,如堕炼狱。
公孙显踏上被血染红的关城阶梯,满目疮痍。关城上,卫士错落跪在地上,都朝着一个方向。
那尽头,霍良坐在城墙边上,似乎已经没有了气息。林岱抱着他,正失声痛哭。
残阳如血。一切似乎静止,只剩耳边呼呼的风声和将士们的啜泣。
公孙显仰头,长长叹息。
他上前,向林岱一礼,道:“我乃齐王府长史公孙显。”
林岱抬头,通红的两眼满是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