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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雨田园箬笠新(263)

作者: 一茶顷 阅读记录

严江一系列粗鲁的举动,赵翠花却没有跟他发脾气,而是顺势回了屋,坐回了床上,一边整理着铺盖,一边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唉,你说,这到底是个什么事儿啊……怎么一个两个都……都这样啊?”

说话间,赵翠花动作也停了下来,一脸愁容地坐在了床沿上:硬邦邦的男人哪里好?软乎乎的女人才是传宗接代的好选择啊!

当然,这些话赵翠花是肯定不会说出来的。

偷瞄了一眼沉着脸的严江,赵翠花抿了抿嘴,咽下了想要安慰的话,又是一声叹息,站起身,继续拾掇。

严江没搭理赵翠花,从口袋里摸出香烟,掏出一支,站在竹窗前,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这一年,严家湾发生了很多事。

这一个月,他们家发生了很多事。

一个月前,因为严家陵搞的什么网友聚会,闹得大伙儿人仰马翻,甚至还闹出了人命案,虽然到现在还不知道案子侦破没有,不过,似乎和严家湾没有什么干系……嗯,也没有影响到严家湾。

但是,终归是活生生的两条人命,前一天还一起说笑谈天,隔了一天就是硬挺挺的尸体了。

想着那个后来那母女俩伤恸到麻木,且羞愧悲愤地离开时的神情,以及那个姑娘父母来领回遗体时,赵母当场哭到晕死的情形,严江摇了摇头:他记得听到刘毅说过,沈宗继不是一个好男人,有妻有女,居然还和一个小姑娘乱搞。

然而,这些在警方确定和严家湾没有干系之后,除了偶尔想起时,心中泛寒,起到警醒作用外,严江头疼的却是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严澈回来了,在挽头河再次“变”回挽头溪那天,一家人都以为他们都出意外事,却被警方在鸡冠山上的湖里捞了回来。

是了,挽头溪回来了,老人们口中曾经以“汪洋”记述的鸡冠山小水塘(鸡冠山湖),骤然扩大……且,严澈、藤子都、严家陵,以及他都出现在湖水中。

为什么会出现在湖水中?

严江不知道,他只记得自己在找严家陵时,在平梁山老林里迷了路,现实藤子都在两人眼前掉下悬崖,然后又掉到了什么地方……再次醒来时,就回到了家中。

现如今,自己安全的回来了,严澈和藤子都,还有自己唯一的儿子严家陵也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严江还有什么忧心的呢?

只是……现实就是这样,你觉得如意的时候,总会有些事情来添堵。

深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严江将洗了最后一口的烟头丢出了竹窗,回头看了一眼一脸愁容拾掇床铺的赵翠花,低头看了看空着的粗糙大手,几步上前,牢牢地抱住了赵翠花。

赵翠花一愣,突觉老脸有些发热,又羞又愤地轻拍了严江的大手几下,语调不自主地带上了娇嗔:“干嘛呢?孩子都那么大了,也不嫌给人看见了丢人。”

严江将脸在赵翠花发间蹭了蹭,眼底终于露出一丝浅浅地笑意,还有一丝愧疚:“翠儿……”

赵翠花觉得脸上的热度更甚……多少年了,只有当年刚结婚的时候,严江这么叫过她……不由地,赵翠花软了身子,抬手紧紧地搂住了严江粗实的腰,轻轻地,柔柔地“嗯”了一声,她知道,严江又有事要求她了……

“他们是我弟弟,他们……受了很多苦。”严江语调中的哽咽更明显,却又随着赵翠花在他背上温柔的轻拍又缓和下来,继续道:“咱们还年轻……家里现在条件好了,明儿……去把环取了吧,咱们再添个娃……回头我去找找人,春儿秋儿让他们给三儿递茶,让族谱给秋儿填上一个名字。老二……咱们再得一个娃,给他……”

赵翠花动作僵了一下,眼眶一红,咬着嘴唇轻微地点了点头:“嗯,你是当家的,你说什么做婆姨的还能不听?”

“翠儿,这些年,是我对不住你。”

“胡说什么呢,咱们夫妻一体。”吸了吸鼻子,赵翠花嘴角扬起一抹勉强的笑,压下喉咙间的哽咽,轻道:“现在好了,今年过年,咱嗲不会难过了。”

另一个房间里,坐着三个赤红双目,带着浓浓疲惫之色的男人垂着头。

严澈抬头望了一眼透过厚实密集的竹帘看到几丝光亮,苦涩一笑,道:“呵,天这么早就亮了。”

闻言,另外两个男人也抬头望了过去。

藤子都从竹凳上起身,来到严澈身边伸手给严澈撵了撵被子,柔声道:“你身体不是还没缓和么?这会儿,睡一下补补眠吧!”

严澈微微颔首,目光从竹帘挪到了张尝身上,张了张嘴,轻声道:“你……把我二哥的照片,给我看看吧……”到底成了什么样子,我也得知道啊!

张尝微微一怔,身子有些僵硬,遂地,很快又放松了,也轻轻点头,抬手伸进了有些褶皱的西装里层。

张尝掏出的是一个牛皮制的钱包,看着钱包的磨损程度,严澈知道,这个钱包很有些年头了。

看着张尝小心翼翼地从钱包内层掏出两张照片,满眼柔情地摩挲了片刻,抿紧嘴唇,十分郑重地递到了藤子都手里。

见严澈接过照片并没看,却直直地盯着钱包,张尝也有些抛开了的念头,微微一笑,大方地把钱包放在面前,嘴角的弧度更温柔了几分,道:“觉得很熟悉,是吧?”

严澈微微点头。

“呵。”张尝犹如抚摸挚爱情人一般,语调更加温柔:“阿晏,不,你二哥说过,这是你买给他的……我和他是一起从牢里出来的,他……他的物品就剩下这么一个钱包,后来……就给了我。”

严澈恍然明悟,眼底多了一层黯然:难怪,觉得熟悉。

藤子都的目光一直落在张尝让他递给严澈的照片上,瞳孔几不可见地猛烈缩了缩,眼底的愕然虽是刹那即逝,然而,脸色却有些暗沉。

悄悄地瞥了一眼严澈,藤子都收敛情绪,佯装无恙地回到了开始所在的位置,坐回了竹凳上。

藤子都的变化,严澈没看见,张尝却看得一清二楚。

早晚都得知道的,不是吗?

深吸了一口气,张尝坐直了身体,暗暗捏紧拳头:你想回家,我帮你。不管有什么情况,我帮你担着……一如当年你那样……用命来保护了我……

照片有三张。

一张是一群穿着劳改服的犯人合照;一张是一个全身包裹着绷带,仿若木乃伊一般的人;最后一张,最底下一张……当它出现在严澈眼前时,严澈身体猛地再次坐了起来,双目圆瞠,瞳孔猛烈地紧缩,手,也开始颤抖起来。

阴鸷而凛冽地目光犹如冰刀子,唰地扫向张尝,严澈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看着张尝:“这,就是我二哥?就是他现在的样子?”

明明是漂亮得像易碎品的一个人,这一刻那股眼神,张尝自持气场十足也不由地头皮一瑟,却紧了紧拳头,盯着严澈的盯视,艰难地抬起头,目光坚毅地望了回去:“那就是严河。”

“我二哥……到底……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严澈捏着照片一角的手指不自主地使力,照片的边角也开始扭曲,褶皱。

严澈的问话一出,张尝的气势一下颓靡下来,整个挺直的身体也无力的软了下来:“一次事故,严河为了我,为了我……受了伤。”

“受伤?”严澈猛地掀开被子,抬腿就准备下床,却被藤子都一跃而上拦了下来,看着藤子都专注的眼神,严澈微微一愣,五官连同动作都缓了下来,语调也松了少许:“入狱前,还是后。”

“后。”这个人前气势风度皆为人上龙凤的张尝,这一刻,语气中无一不透露出悔恨:“我找了他一年半,找到之后,他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现在这个离不开轮椅的样子。”

严澈没有再问什么,整个人无力地倒回藤子都怀里,眼神变得空洞,空洞地望着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