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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君竟是我自己(105)

作者: 绊倒铁盒 阅读记录

他几乎已经看得见镜面的边缘,就在这时,无念挡在他的身前。他比他高一点,奚不问恰好看得见他光洁的脖颈和紧绷成近乎直角的肩膀,光华被阻断,他立在无念形成的一小片熨帖的阴影里。他看见无念似乎想起一个法阵阻挡,却终是徒劳。

他没有来得及推开他,无念已然被舍世镜的光辉笼罩住、裹挟住,那光芒似乎有实体,残忍地将无念反复碾磨,想要榨出他魂魄最深处的隐秘,他的眉心蹙起,面上出现了痛苦的神情,青色的筋脉隐约可见。

奚不问抓住了他的手臂,可他像一棵树一样扎着根,一座山一样稳稳耸立,叫奚不问推不开、移不走,将他护得严实。

忽然空气出现细密的波纹,涟漪一圈圈扩开,像是凝成了一面镜湖,那湖里倒映出走马灯般飞逝变换的场景,不断撷取他上一世最深刻的记忆。

如梦境,如虚幻。

镜中观月,雾里看花。

尽管无念并非他好奇的那个人,但窥私欲使然,沈心斋还是兴奋地、饶有兴致地观赏着,可很快,他的笑意凝滞下来,换上了愕然,他表情难看,缓慢地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画面里一开始是一个嗷嗷待哺的白嫩婴儿,转眼间,婴儿渐渐长成伶俐漂亮的孩童,扎着发髻,在竹林落叶处练剑,孩童越长越大,少年时便已青云意气、剑法独绝,扬名世间。青年时逢乱必平、风姿绰约,如朗月入怀,温润白玉,再过几年,他五官舒展,眉眼清冷,长得竟是同云冲和别无二致的一张脸!

画面还在飞速变换着,立宗蓬莱,救下沈魄,传道授业,远道平乱,朝夕相对,落雨、天晴、晨霜、大雪。

“以后背着人我就叫你师父,不叫师尊行不行?”

“师父,早呀。”

“师父,你别罚我,我知道错了。”

“我好冷哦,师父你冷不冷?”

“你背我嘛,师父。”

“那我便不法什么玄而又玄的天道了,以师尊为法就是了!”

“师父,别推开我。最后一次。”

一声又一声,快乐的、疑问的、撒娇的、悲伤的,密密麻麻,挤满了云冲和几乎全部的记忆。直到他死前。

他对沈魄说:“无端,别怕,藏起来,等我回来。”

他的身后,是沈魄一声又一声撕心裂肺又无比哀恸的“师父”,字字泣血、惨不忍闻,没有人听过比那更痛的声音。

奚不问仰着头,目不转睛地、贪恋地看着这一幕幕,看得如痴如醉、如梦不醒,看得眼眶酸痛、满嘴咸涩,他好似跟着画面将那一世再活了一遍,抱过的人温度尤在,蓬莱的风还在胸腔鼓荡,他摸得到爱人衣袖,喝得到那碗素汤。

他面目潮湿,囫囵一抹,竟不知何时满脸是泪。

他是从上一世孤独地来到这一世的人,一十八载,宇宙洪荒,苍穹万里,人潮汹涌,幸甚幸甚,竟还能被他寻到,另一份与他所怀的同样的记忆,还能寻到记忆中的那个人。

而且这段记忆只属于彼此,混着心跳,热切回应。

他不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感受,全身的筋脉像是过了电,他流汗,他颤栗,他喜却怕得而复失,他信却怕竹篮打水。他怕吓走枝头蝴蝶,又怕惊扰南柯一梦。

此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牵住无念的手。

拼尽全力地,将他留在自己身边。

第63章 问药第六十二

“这是怎样的……意外之喜。”沈心斋舔舐着干燥冰冷的唇瓣,心脏失速般的剧烈跳动让他一时失语,直到画面渐渐消逝,镜盒掩盖,他才将审视的目光落回到无念的身上。

他的目光里有惊喜有畏惧。他不知为何,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已是一方家主,独当一面,可面对云冲和的灵魂却仍禁不住怯怯。

这灵魂有分量,压得他抬不起头。

像是又回到了蓬莱修行的时候,脱去这件墨蓝色海纹长衫,还是穿着竹青色劲装跟在沈魄身后的怯懦少年,还是被云冲和悉心教授的胆小徒弟。

他又变成什么都做不好,一事无成的人。赢不了试练,冲不开幻境,还是会从剑上落下来,等着旁人来救他。

又变成无法把握自己命运的废人。

躲在阴暗处窥视光明的小人。

他眼尾红透了,眼底蓄着泪,直到一阵寒风盈盈吹过,才将它们又吹散了,消失于无形。这是故人重逢之时,又是他夙愿得偿、成败关键之日,上天更是给他送来了意料之外的礼物。天意如此,他好像注定要辜负蓬莱,辜负善意,辜负光明。

无念的面色如纸,尽管如千斤压顶,沉重不堪,但从他清明的眼神之中,可以看出他意志极坚,神智未失。他的眼眸愈发浅淡,似乎刚刚对沈心斋所为的惊诧,尽皆变成了一种发于胸腔的痛意,一种流于血液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