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魔君竟是我自己(126)

作者: 绊倒铁盒 阅读记录

无念一边趁乱自保一边闻着铃声靠过来,天旋地转间被奚不问拉扯到身前。

他说:“我哥哥死了。”

“我害死了我哥哥。”

无念从这句话里听不出感情,声音闷闷的,这让他更觉心慌,他抬手摸他的脸,但手上太脏了,脸也不干净,不知道摸的是血是汗还是泪。

“我想做一件事。”奚不问累极了也倦极了,他每一截骨骼都在抖,胸腔的每一处都在痛。这一世又一世,像一个轮回,仇怨难消,人情难了。他垂着头抓住无念的手,放在冰冷的颊上,仓促地说道:“你别怨我。”

“还有,好好爱惜自己。别来找我,不然我再也不理你。”

人在巨大的悲怆发生之前总有预感,无念早就防备着,从捡了浑身湿透的奚不问回去的时候他就防备着。日日他都提心吊胆。怕他走,怕他痛,怕他死。

可是防不住,这个人就像只空山里的雀儿,遥遥来世间一趟,逗了他,惹得他喜欢,转身就要飞。

留不住。梦太美了,不该留。

无念喉咙发紧,奚不问放开他的手要走,无念勾住了,小指连接着食指,交汇的地方就那么一点点,指尖都冷掉。

无念明白奚不问,他想做一个同上一世不一样的选择。

“上一世,我信道,道不容我;这一世,我信佛,佛不容我。”

“我自认心诚,守义如命,行善不殆。可到底护不住苍生,护不住你。”

“倘若有下一世,我便信你,我只信你。”

奚不问听无念仓促说完,扬起下颌亲吻无念被白布遮住的眼,他淡笑着,仿佛又一世轮回眨眼而过。

“师父,别怕,藏起来,等我回来。”

他高高跃至于炳灵湖上,踏着剑,踩着粼粼波光,依旧将剑首高高扬起,风骨昳丽。满身血污掩不住,他本就是人间最矜贵。可见人不在皮,而在骨,不折腰,不低头。

他收了阵,天清地澄之间屹立,睥睨着惶惶然保全性命的佛道诸家,大声言道:“我此生,一未杀薛循,二未有愧伽蓝,薛容与一生,作恶多端,死得其所,我无愧天地。”

“信与不信,交众位定夺。”

“但我本一世魔君之魂,犯过杀孽,今日诸位既要讨个公道,便大可将血债都算到我头上。我定叫诸位得偿所愿,尽兴而归。”

他提起残垣,架于胸膛。

“我本不该再活一世,愧对爹娘,愧对奚家基业,今日我便割肉还母,剔骨还父,以答恩情。并碎己魂魄,千年万年再无轮回。”

以往总不听兄长的话,这一回却想听奚杨舟一回。千年万年只做奚不问,止于奚不问。让人间除夕夜,光华万丈时,让血不再有,泪不再流,让人间再没有魔君。

众人一片哗然,笑他大张其词,实不敢为。奚弃远涕泗横流,大恸难支。

“但我有三点所请。”

“一不可再与无念为难,山高水阔,任他行。”

第一剑他划开自己的胸膛,血如更漏,滴在湖面泛起细小涟漪。

“二再不可有损奚家,让我父亲回拂羽山休养。”

第二剑他剔下一根肋骨,血如雨,浇着湖水,血淋淋的白骨扑通一声沉进水里。

“三佛道两界前仇尽消,从此只言登天,殊途同道。”

第三剑带下皮肉,落下血色禁咒,红雾如纱,这湖染透了。

四周噤了声,无一人敢说话。也是到此时众人才发现,魔君竟也是血肉之躯。

“若有人敢违此愿,我必化厉鬼,不生不灭,叫你日夜难捱。”

无念听着奚不问咬紧牙关,尾音颤抖,心如刀剜,血肉分离之声如一万根钉子,将他击穿。他自己也痛着,沐刀雨,趟烈油,但还对奚不问笑,抿着唇,像上一世在蓬莱那棵蓬勃的梨花树下,看着汗涔涔的沈魄放罢风筝远远朝他跑过来。

——极乐国土,七重栏楯,七重罗网,七重行树,皆是四宝周匝围绕,是故彼国名为极乐。

——南无阿弥多婆夜。

——南无阿弥多婆夜。

寂静之下,无念诵经的声音疏淡又清朗,每一个字都清楚,但每一个字都在抖,像送别,又像是杀死了自己。

奚不问遥望他,似渴慕一道光,万千话语说不出,又觉得还不如一个吻,可吻再吻不到,光也聚不到眼里,眸底的亮开始涣散,他念经的声音好熟悉,字正腔圆,最后的音调瀑布般地向下坠去,像是上一世轮回前,沈魄在炳灵湖底听到的那个小和尚的声音。

——南无阿弥多婆夜。

——南无阿弥多婆夜。

难怪在慈云寺,他初闻他诵经就觉似曾相识,难怪他缠着他一路,实是缠了他两世,他是他两辈子倾心之人,也曾是命中注定破他执念,引他轮回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