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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君竟是我自己(92)

作者: 绊倒铁盒 阅读记录

沈魄忽然觉得全身上下的痛意都消失了,他飘飘然又回到在蓬莱的那段时光,爱笑爱闹、年轻干净、无忧无虑,他看到云冲和将金灿灿的橘子瓣递过来,每一绺白色的经络都去除干净。他山眉水目,眼波温柔。

那橘子应该很甜,汁水四溢。

能解他的渴,能消他的苦。

他渴望地伸出手去,想抓住什么,但终是垂落身侧,空无一物。

——“天道魔君死了!”

——“血海深仇得报!”

——“大快人心!”

第55章 阴谋第五十四

他上一世就这么死了。

肉身大约是焚了,或是被野狗啃食,他也不清楚。

神魂拆裂之后,他只余一缕残魂,被封印于残垣剑上,在湖底消磨。七百三十天,一万七千五百二十个时辰,分秒怨恨,不得解脱。两载如斯,终得超度轮回。

这一世,他再生为人,本以为活过一世,往事错落皆归尘土,是非分之想、悖伦之情,怨不得旁人,却在此时窥见一个巨大阴谋。

奚不问单膝跪倒在地,乱来剑支于身前,无念搀着他另一只手臂,却无法将他撑起。

他浑身冷汗,后牙紧咬,颧骨紧绷,两世记忆纠缠几乎要将他的脑汁绞尽,像是有人在他的头骨深处用钉子细细刻凿,若不是他有修为在身,这种痛苦绝非等闲之人可以承受。

过了半晌,他才从灵遥思的叙述中勉力抬起头来。

原来灵遥思本就觉得,那日道门众人似乎对蓬莱过分熟稔,连哪里藏着什么书,哪里掩着什么窗花都一清二楚,实在有些蹊跷。他悲痛过后,以一人之力既无力撑起蓬莱,又无法劝得沈魄回头,便只得四处奔走,欲寻得昔日蓬莱弟子共同为云冲和澄清,阻沈魄祸世。

但当他去沈氏门外求见时,沈心斋却不曾露面。

他自认与沈魄待心斋都是极好的,师尊待他也不偏不倚,所学尽数相传。他也一向恭谨知礼,与他们极为亲厚,不是那种昧心不正之人。灵遥思担心他无法相见是因为被沈羲和锁在家中受尽委屈,便寻一日夜黑风高潜入沈宅,以图施救之法,不料被他听闻了沈心斋与薛玉之间令人心惊的对话。

那有染之言竟是他传的,述古堂的书是他发现的,那窗花、那写满名姓的纸张他日日出入自然也晓得,他将这些尽数出卖还不算,便也是他故意看不住沈魄,放他到厅前对峙,这一桩桩一件件,逼得白泽死、蓬莱散,竟不过是为薛氏再挑佛道之战除去一个阻碍罢了。

薛玉在灯火摇曳处笑得得意,沈心斋木然地听着,双眸闪烁,眼尾下垂,还是那可怜兮兮的模样。

灵遥思既不愿相信,又头一回觉得他的可怜如此可憎,令他反胃恶心。

但他到底是想不通,是夜辗转不能安眠。薛氏所愿并非沈心斋所愿,他亦是沈氏嫡子,他若是不愿,薛家也奈何他不得。

他究竟是为什么要让亲者痛、仇者快?

他半夜扔了一纸信笺进沈心斋的屋子,质问他此事,约他出来相见。这一次他倒是见到了他。

沈心斋见事情败露,也不狡辩,只是苦苦哀求,泫然欲泣,跪地乞怜。灵遥思不忍见昔日小师弟如此模样,转过身去不愿再看,却不料身后绿光腾起,他再想避时已是不及,竟毫无防备地中了歹毒至极的噬面咒。

灵遥思这时才明白,此人已无药可救,亏他刚刚还替他想了千百个为恶的理由,亦或是妄图劝他回头,竟全是肖想。

他本也容貌昳丽,绝尘于世,如今失去五官,相见不识。沈心斋以为这样就能让他闭嘴,让这世间再无人信他,可他却偏不,他并不在意这皮囊,只要这真相昭彰。

他仍四处奔走,但因形貌可怖,似人非人、似鬼非鬼,没有几人愿听他好好讲话,大多连门都进不去。他们驱赶他如驱一条狗,将馊臭的剩饭泼到他身前,迫不及待将唾沫啐在他身上。尽管如此,他的存在还是让薛沈两家畏惧,终于有一天,他死在了他们的手里。

死时他伤痕累累,形容难堪,却磊落光明;青丝散乱,丢了木簪,却没丢了修道者的本心。

他如今想想,倒也不负云冲和的教诲,亦不负自己一生所向,也算得上无憾。

奚不问眼含热泪,分不清是头痛更甚还是心痛更甚。

他确实从未想到有人为了他,为了师父,为了蓬莱,做到这个地步。

上一世,他本以为这广袤世间,所有人都将云冲和忘记了,蓬莱的朝夕就像是可以被随手舍弃的残破画卷,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只有他放不下,痴妄地活在画里,只有他一人茕茕,要与这世道拼个鱼死网破,却不知早有人殊途同归,慨当以慷,赴死无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