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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实录(75)

满弈“哎哎哎哎哎”了好几声才站稳。

满月朝满父和秦母笑笑,带着满弈转身下楼前,又说一句,“爸,妈,我很爱他。”

下楼以后还是要等着,满月皱着眉看网上的舆论发展。

事情的起因还是要从两个小时前说起,网上忽然放出一段录音,乱糟糟的环境里有一段很清楚的对话。

-你是说晏清辉找人把司机的儿子锁了起来不让你们见?

-他说送进疗养院了!疗养院是什么地方?说是治疗怎么还越来越严重了?我们耿新以前根本没有问题的!我看是有人背地里耍手段折磨人了吧!

其实网友没有完全信这段对话,但是有些媒体已经前去疗养院了,甚至有人在直播,满月点进去过一段,媒体方根本没有尊重疗养院的工作人员,基本属于硬闯。

疗养院那么多病人,本来就对外界环境很敏感,他们这样无异于火上浇油。

就在满月眉头越来越紧时,有一点录音放出,只有一个人在说,像是对当年车祸内情有点了解的人。

-哎呀,清辉是很好的人的,当年他也是死里逃生的,他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说什么报复,我根本不信,他人品小时候就很好,父母为人也善良,真说要报复,我觉得他应该要报复自己才对,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这孩子肯定很愧疚,当初他妈妈坐的是后排,他坐的是副驾驶,是他临时换了位置想要休息才躲过一劫的。

一瞬间,所有的事情都了然。

没有习惯。

也没有幸存者。

只有被抛弃的人。

他原谅了全世界,放过了所有人。

唯独没有放过自己。

满月觉得自己在发抖,她很难想象,这些年,在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里,晏清辉是怎么等来一个又一个天亮的。

没有人知道。

也不会有人知道。

车辆驶来,迎着光辉,穿过玻璃,满月看到晏清辉。

他把车停到她旁边,下车,握她的手,问她:“冷不冷?”

满月红着眼摇头,她反握住他的手,她其实更想问他,你冷不冷啊,这些难熬的冬天,你冷不冷呢?

可最终她什么也没有说。

她什么也不说,但是她要跟他一起去。

她要让他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他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上车的时候,满月让满弈坐在了后排,但是她没有上车,而是在晏清辉的注视下关上了车门。

她回头看晏清辉,看他的眼睛,试图走进他的苦难。

她说:“我可以坐你的副驾驶吗?”

在这个信息时代,其实很多事情是瞒不住的,晏清辉并不是有意隐瞒这些细节。

他只是不想说,成年人的世界,已定的结局,过程与细节都显得无可厚非,张口像在卖惨,很没意思。

他当然也无比清楚,他是有创伤的。

只可惜医者不自医。

他长年在医院,每时每刻与生命交错,却仍然没有看淡生死。

他仍然会为每一次死亡感到遗憾,又或者是释然,也仍然会为每一次新生感到欣喜,或者挣扎。

他在生活里,从未放弃活着。

哪怕,他有创伤。

他对此不看不问,置之不理。

他总是,好像很坦然接受的样子。

可是他真的接受吗?

没有人愿意接受悲剧与苦难。

他们只是无法拒绝。

无法意味着无能,接受意味着承认自己的无能。

无能的人,怎么保护爱人。

晏清辉垂在一侧的手微微颤了颤,他试图平静地说:“其实副驾真的不太安全——”

“我相信你,”满月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眼睛,她重复,“我相信你。”

晏清辉沉默。

满月依然盯着他。

几秒后,在渐起的晚风里,满月主动败下阵来,她有些狼狈地躲开晏清辉的眼神。

匆匆转身,开门坐了后排。

车子一路平缓行驶,车厢安静,只有引擎引起的闷响。

恰逢下班高峰期,路上很堵,红绿灯一闪一闪,比心跳还躁。

就在最后一个路口时,车子忽然停了下来。

满月因为惯性往前趴,等她再反应过来车门已经打开,她懵懵地抬头看车外的晏清辉。

他与她对视,片刻后,轻轻叹气,仿若败下阵来。

他牵她的手,满月还在懵。

晏清辉还是弯腰姿势,像在邀请。

邀请她进入他的世界。

他一句话没有说,满月却觉得风里全是他的声音。

他在说:好吧,我确实是个小可怜,你进来了,就不能再走了。

汹涌的泪意碾过眼眶,满月唇角抿出委屈的弧度,明明受伤的不是她,她却难过得好像要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