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台那儿,她同事在喊机子是不是坏,身份登记卡住了。
她应着,返身进了柜台里帮忙。
他坐的位置,是一个能将前台情况览尽的开阔视角,深夜来酒店开房的男女,总有那么一点共性。
怎么个共法儿,大概就在于性。
女人破掉的黑丝和男人不老实的手。
他低下头,连带着面前冒热气的水都不想喝,也是这个低头的姿势,叫他看到自己大衣领口缺失的扣子。
被赵约西又拽又咬拿走的。
墙壁边放了两盆天堂鸟,墨绿枝叶开火红的花,外头沿街的铺子打烊关门,夜色深凛。
忽的,玻璃外飘起了大片雪花。
在路灯下像裹着金粉一样纷纷扬扬,整个世界透着一种矛盾的萧索与温柔。
这并不是今年北熙城下的第一场雪,但这一刻,他很想赵约西。
他一直都很想她,只是今晚不再克制,想念尤其汹涌。
像这雪。
他在这雪夜凌晨,在这暖气稍显匮乏的酒店大厅,想起常芜镇的夏,明明不过半年时间,经由回忆储存,每一想起,却有种错觉似的久远。
想起停电的夜,她眼眸凑近烛火,小心翼翼往指甲盖上滴蜡,翘着手指问他好不好看。
想起她身上沐浴后的水润香气,前倾却不自知的衣领春光,拽走他的书,叫他陪她打游戏。
或者是那么多个她睡在他房间里的夜晚,她偶尔梦呓会喊他的名字。
又或者是常芜镇小巷密错交汇,最后总会走到的毗蓝婆街尾。
预计隔壁已经结束,他回房,总算可以清静睡觉。
三点睡的,照例六点起来,回宿舍拿了资料就去了实验室。
他也有期末作业要完成。
半个小时的午休没能将乱掉的生物钟调整过来,下午雪已经停了,天色照例是北熙城冬季常见的阴灰,他抬起头,眉眼懵然放空,人显得很倦气。
买了咖啡出来,接到一通无备注的电话,他对这个手机尾号有印象。
“喂?”
听声音她已经摆脱宿醉后的痛苦,挺活泼的,“猜猜我是谁?”
他没有抗拒:“赵约西。”
“猜对啦!”
“你们期末考试到哪一天?”
赵牧贞回答:“18号。”
约西说:“比我们迟,我们下周就结束了,但我还有作业没写完,是关于物理的网课,好像是什么量子,你有康胜的电话吗?”
她提物理,赵牧贞有了预感,她再提康胜,预感就跑偏了。
“你要康胜的电话干什么?”
“物理难嘛,我总得要人教。”
赵牧贞喝了一口咖啡,舌腔浸苦,人也瞬间从困意中清醒,“康胜有女朋友,你喊他教你合适吗?”
约西用苦恼的声音说:“我知道啊,我想找康胜帮忙找找别人,偌大一个物理系,总会有热心的小伙子愿意主动帮我的吧?”
物理系男女比例失调,男多女少,赵约西想找人辅导物理,热心的小伙子不能说是信手拈来,可以说是应有尽有。
两头沉默之际。
她软着声音,茶里茶气怨了一句:“反正赵老师嫌我笨,又不会帮我。”
那种被软磨硬泡到毫无选择的感觉又回来了。
赵老师咬着牙,硬声吐字:“我没说。”
“那就是答应啦!那你哪天有空过来?”
约西掌握对话节奏,立马向进度条发出关键一击。
压力就给到了赵老师这边。
赌气的目的,是延缓时间提供对方想要的结果,而不是不提供结果,他很清楚,自己现在就是在赌气,该给她的最后都给了,可本心里,他不希望她那么轻松的得到。
他没有什么矜傲态度。
只是——
觉得她会不珍惜。
那些他不肯给别人的喜欢和在意,她从来都不珍惜。
“周五。”
闻声,约西失望道:“啊?周五啊?怎么那么迟?”
赵牧贞问:“是超过了作业提交的时间吗?”
路上行人热闹来往,有店铺放着轻缓的英文歌,赵牧贞手里拿着咖啡,一边在斑马线旁等绿灯,一边回想着系里考试的时间安排表。
那头忽的轻哼了一声。
是否定的调子。
“不是作业,是我,超过我想见你的时间了,赵牧贞,能不能让我早一点见到你啊?我好想你。”
红灯转绿,一大波积攒的行人踩上斑马线,纷沓的脚步声密密噔噔,赵牧贞慢一步,也塌进了纷乱里。
“昨晚不是见过么。”
约西说:“昨晚是昨晚,今天是今天嘛。”
宿舍的谢君华总说赵约西不适合娶回家当老婆,太高冷,赵牧贞想叫他听听约西现在说话的声音,没谁家高冷老婆这么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