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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有时,颓靡无声(52)+番外

往年的这时候,金家要多热闹有多热闹,从早起就要开仓放粮,来领粮食的人能排出三里地去,整个金府都要张灯结彩焕然一新,满院飘着桂花香,到了晚上宴八方宾客,上门送礼的人能踏破了门栏。

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年的中秋,自己会躺在死静的囚室里,对着月光试着活动好不容易有知觉的手指。

指腕关节的针口,果然如齐晓彬所说的,经过两天后,几乎看不出来了,可是浑身七十八处关节,没有一处不冷,如今虽然已是中秋,幸好天气并不算凉,只是囚室有些潮湿,疼痛退散后,依然难受的让他两天都无法入睡,骨缝里往外冒着寒气,白天有太阳时还好些,太阳下山后他就会难受的辗转反侧,只觉得身子被打透了,想要站起来双膝就开始打颤,就算只是坐着也觉得髋胯无法支力,他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像个废人了。

他爹就躺在他身边,那天齐晓彬走后不久,就有人进来给他爹看病,又是把脉又是喂药,很用心的在折腾,似乎真怕他们有什么意外,把他爹安顿好后,又把他里里外外检查了一番,确定了没有外伤,喂了他几粒药丸就走了,那药缓解了不少疼痛。

他娘也在他爹旁边睡着了,她也一样几天没合眼了,眼泪也几乎没停过,精神都有些恍惚了,有时哭着哭着就笑起来了,看的他又揪心又害怕。

他觉得自己身体已经很疲倦了,但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想着明天就要离开这里,走向未知的命运,他已经感觉不到害怕。

他看着自己的手,脏兮兮的,指缝中都是血渍和泥污,是自己抓的,仔细看还能借着月光看到细细的小红点,一只手上十四根针……密密麻麻的……十指连心啊,回想起来,手上的是最疼的,现在稍动弹都疼,而且僵硬的不像自己的手,他记得有个人表现的很喜欢这双手,躺在他腿上,拿着他的手把玩儿,一会儿掐一下,一会儿咬一口,然后抬起下巴眨着黑亮的眼睛笑着说这是猪蹄……

这双手盖在了眼睛上,滚烫的液体顺着脸颊一直滑落到身下的干草堆,没入其中,就没了踪影。

从关押处到苏州外城门,小宝走了这一生最长的一段路。

其实这条路他走过无数次,有时是坐着奢华的马车,有时是骑着千里良驹,也有过徒步闲晃,无论哪次,莫不是前呼后拥神气活现,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坐在囚车里,重刑加身,押赴都城问斩。

这苏州城的百姓,但凡长眼睛的,就没有不认识他的,索性他平素没有大奸大恶,只有指指点点嘲讽揶揄,但开始路过商街时就截然不同了,金家生意做的过大,把其他家挤兑的苟延残喘,逮到这种落井下石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一时从囚车外飞进了不少污秽之物,负责押解他们的官兵喝止了几次,见并不伤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那赤裸裸的羞辱,让他们三人连眼睛都不敢睁开,打在身上的任何东西,都如同千斤的重锤一般,疼痛难当。

因为围观的人太多,行驶速度异常缓慢,等到出了城,天已经快黑了。

寒毒的毒性随着天气的变化隐隐有发作之势,小宝一想到齐晓彬说的发作起来要比施针时还要疼,就怕的恨不得一头撞死,蜷缩在囚车里紧紧抱着身子,小宝几乎是睁着眼睛在数着时间流逝,等着太阳出来。

变故在第二日正午时出现。

一行人正在树下整顿休息,清鸣的剑鞘分离之音划破了沉闷的空气,十数条黑影铺天盖地的袭来,小宝在囚车内艰难的转过头,一打眼就看见了他熟悉的身形。

招财进宝!

虽然两人都蒙着面,可是那体型,那身法,他绝对不会认错。

黑衣人和押解的官兵打成一片,官兵人数本就不算多,一时被打的七零八落,很快就没几个站着的了。

身处的囚车突然一阵剧烈的晃动,接着是炸裂的巨响,眨眼间,囚车的木条已经在他周身分崩离析,却没有半片伤到他,一只有力的手掌一把环住他的腰将他整个人腾空带了起来,小宝猛然回头,对上了一双眼睛,同样是一双他再熟悉不过的眼睛,内眼角向下而眼尾上挑,眉形锐利修长,卷翘的羽睫在微微眯着的狭长双眸下打下一小片阴影,总是带着些贵公子似的傲慢和潇洒的眼里此时全是浓烈的怒火。

小宝失声道,“苏胤!”

第六十五章

砰!!

内室一声巨响,只见一个修长的身形不受控制的飞了出来,将脆弱的木门撞个稀碎,人也倒在了一片残垣中。

只见那人低吟了一声,撑着手从地上爬起来,复又跪倒在地,沉声道,“属下办事不利,罪该万死。”

“你是该死!!!!”从内室传来一声怒吼,声音震的人心肺都在颤动。

只听另一个声音急道,“请少主赎罪,属下已经派人追踪,不日定会有他的消息。”

“安排好的事都能让你们办砸了!!在手里的人都能弄丢了!!!!你们还能干什么!!!没用的废物!!!”

“……少主……”嘴角挂着污血跪在地上的人想说自己只晚了半个时辰,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只怕会引来更大的怒火。

“少主,请给属下三日,就三日,属下必将金小宝找出来!!”

说话之人被一脚踹倒在地,一条白影闪出了内室。

班姬续史之姿,谢庭咏雪之态。

用再多的赞美之词形容此人的容貌也绝不为过,只是此时他脸上狰狞的表情实在让人望而却步。

他一把拽起了跪在地上的人,“废话少说,我要亲自去找他,你去调派人马。”说完一刻不停的往门口大步走去。

脚还未踏出大门,一道低哑的声音轻易阻了他的脚步,“怀恩,你才回来几天,就开始拆房子了?”

白衣少年顿住了脚步,皱着眉后退了一步,想了想,又进了一步,“我要出门,没空解释。”

“你做事又几时解释过?可你不解释,就当爹不知道吗?”为首之人,与怀恩穿了一样的一身白衣,容貌清逸俊朗,气质也甚为出众,单是负手而立,就隐有居高临下的迫人气势,但身形稍显消瘦,不易看出年纪,眼神锐利冰冷,眼底却似有浓的化不开的哀愁,此人便是当年的二皇子,如今的统教教主宗政予湛。

怀恩冷道,“你既然知道,就别挡着道,你要我做的我可都完成了。”

“恩,做的很漂亮,比我预期的还要漂亮,只是你跟那金家少爷的事,让我更加意外。”

宗政予湛说话时表情淡漠语调平缓,仿若没有一丝破绽般冰冷而疏离,尽管他长相并不凶恶,连威严都称不上,却让人打从心底的不舒服。

怀恩冷哼一声,“你知道了就知道了,我现在一定要走,你待如何?”他随行的人中向来有他爹安插的眼线,任何事传到他耳朵里他都不奇怪,与男子相交他也并不避讳,他和宗政予湛一向没有寻常父子间的伦常顾及,更别说情谊了,他们之间,只有命令与服从。

“怀恩,你是翅膀长硬了,与一个男人发生那些苟且之事,倒还理直气壮,你真是没把爹放在眼里。”这番话的意境已经是非常不悦,但宗政予湛无论是表情还是声音都纹丝不动,看上去越发的诡异。

“我是跟一个男人好了,又没耽误你事,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怀恩已经是非常不耐烦,他在这里多废话一秒,见到小宝就要晚一秒,苏胤行事缜密稳妥,他若有心要藏一个人,他得费多大的功夫才能把他们翻出来?薛怜清不就让他藏了三年他们愣是没找到吗。

因为已经提前安排好,负责押解的官兵以为他们按计划来救人,几乎没有抵抗,也没有追踪,短时间内就失了踪影,他必须尽快下江南,这几日他莫名的心慌,想着小宝知道这些事后的反应就整夜无法成眠,虽然据押解人员说小宝除了瘦了些精神不太好外没什么变故,可他还是不安,不安到他坐立难安,下意识觉得他必须马上见到小宝,一刻他都不想多等。

他想着只要他放下姿态,小宝不会舍得怪他的,将来把小宝安顿好,他可以继续过他挥霍无度的少爷生活,要什么有什么,一切都跟以前一样,而在他的羽翼庇护下,金家的人其实会比以前还要安全和安心。

眼下他心急如焚,他怕苏胤给小宝灌输什么东西,小宝本来就极易煽动,更何况他对苏胤相当信任,若是小宝怨他气他不再理他,他要怎么办?

绝不能让那样的事发生!

怀恩的焦急一清色的写在了脸上,宗政予湛挑了挑眉,表情有了一丝变化,“爹从小给你订了亲的,你忘了?”

怀恩怒道,“我何时答应了?”那什么蛮夷的劳什子公主,他连见都没见过,名字一个字都没记住,以前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他懒得表示什么,现在他绝不可能任他爹摆布。

“爹也没需要你答应,你照做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