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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灵与法师(11)

他伸手指着圣音,像个傻子一样张大了嘴,“你是个女人?”

把他从死亡世界召回的法师,永远和死尸与骷髅为伍的邪恶使者;声音永远低沉沙哑,面孔永远没有表情,身上永远脏兮兮,气味永远不好闻,和他在同一个小小隔间睡了两三天的圣音,竟然是个女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月亮从云层中出现,夜最深的时候,月光反而最明亮。让人清清楚楚地看清楚圣音用两只手臂无法完全遮挡的身体。

兰修斯的惊叫震醒了圣音,她冷漠地放下手,冷漠地看向目瞪口呆的兰修斯。

圣音的身体彻彻底底显露在兰修斯面前。

兰修斯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这样瘦。整个人好像都只是皮和骨头撑起来的,找不到一丝血肉的痕迹。前胸突起的肋骨清晰可见,整个胸膛都几乎是平的,即使是像上次在山泉中,被水打湿衣服,也不容易被发现,她的身体和男性不同。但她却的的确确是个女人。

但最让兰修斯震惊的,不是圣音是个女人,不是因为她的身体瘦弱到几不成人形的地步,而是那身体上一一道又一道的伤痕。整个前胸,横的竖的长的短的刀伤剑伤烙伤,还有许多以他的经验都无法彻底分辨的伤痕。如同丑陋的毒蛇,狰狞而顽固地盘踞在一个瘦弱的身体上。

兰修斯几乎不能相信,这是一个女人的胸膛,要受过怎样的折磨,才可以让一个女人彻底地失去女性的形态。

明亮的月光下,情形异常诡异。一男一女在一口井旁边,完全赤裸地相对站立。男性的身材完美得如同力与美的神败,女人的身体却瘦弱又丑陋,无数狰狞的伤痕,让人一眼之后,再不愿看第二眼。

男人张大嘴,伸在半空中的手完全僵硬地指着女人。女人却是完全冷漠,毫无遮掩之意地站在他对面,只淡淡问:“看够了吗?”然后低头,捡起破碎的衣服,随意地掩在身上,扭头往回走。

兰修斯仍然呆呆站在原地,只是头部随着圣音的走动而移动,动作缓慢而僵硬,几乎可以听到骨头咯咯响的声音。

“站住。”

圣音停住脚步,但没有回头。

兰修斯深深吸气,觉得有什么非常混乱,却又非常激切的情绪在胸中翻涌,“你是女人。”

多么无聊无趣又无用的一句话啊。真不像那个平时一张口就可以把人气个半死的兰修斯。圣音居然出乎她自己意料地挑了挑眉头,“冥法王并未规定,女人不可以做它的契约人。”

“该死的。”一声低低的诅咒在背后响起。

圣音多年来已经僵硬的唇角微微上扬了一个极小的弧度,终于,我也可以有让你吃惊的时候。

突如其来的夜风呼啸声让圣音一愣,在下一刻,那个带着风声扑过来的人,已经把她彻底拉进了怀里。完全赤裸的身体紧密地靠在一起,他身上的冰冷让她不由自主微微颤抖。圣音皱起眉,再一次问:“你干什么?”

发问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的双脚已经被拉得悬空,下一刻兰修斯已抱着她,跃过七八步的距离,来到了井边。圣音几乎是被扔到地上的。

她踉跄了一下,勉力想找回平衡,但还没有站直又一桶水被当头浇下来,然后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只不过是一只手抓着一块布巾恶狠狠地擦下来。圣音一呆,这才明白,兰修斯居然还没有放弃帮她洗澡的这一目的。她本能地一挣,兰修斯的另一只手却把她紧紧按住。

兰修斯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用布巾就着清水一下下擦在她的身上,“我不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也不管你是个什么法师。总之,跟我在一起,不许臭哄哄,不许无精打采,不许板着冰块脸,不许不把自己当人看。”

他擦得又快又用力,毫不顾忌她作为女性的身体。圣音努力地挣扎,却抵抗不了他强大的力量。属于死灵的冰冷,通过他的手,传到她的身上,可是布巾却带着不应该有的温暖一次次落在身上,那么努力地擦拭。但擦不走遍体的伤痕,擦不走曾经的苦难,擦不走悲惨的印记。

可是那奇特的温暖,却让她知道,这个明明被意外震得晕头转向,气急败坏的死灵,即使是在这个时刻,仍然没忘了,使用她所不知道的奇异魔法,让冰凉的井水渐渐温热,所以带着井水的布巾,有了这冷夜中的温暖。

圣音不知道,这个时候,她为什么只知道用力挣扎,只知道用魔法师最不擅长的力量来抗争,却忘了所有恶毒和可怕的魔法。温暖的擦拭,温暖的感觉,让她渐渐停止了挣扎。带着暖意的布巾,却仍然不如牢牢按着她肩膀的那只手,传递来的冰冷更让她感到混乱。

兰修斯带有赌气味道的擦拭一直在继续,一遍遍擦过她身上的伤痕,动作也渐渐慢下来。

他用布巾拭过她的肩膀,那一片手掌大小赤红色的疤痕,是怎么留下的。布巾渐渐往下移。属于女性却早已不再美丽的胸膛上,一条狰狞的伤痕,像毒蛇附在她那已完全不像女性的象征上。再然后,是两三条焦黑而弯曲的伤疤,让人无法用经验去确定这是被什么所弄伤。

兰修斯觉得有什么激越的东西在胸中升腾,有什么炽热的烈焰正在他眼中燃烧,“这些是怎么回事?”

他抬头逼问圣音,手指仍然触在她的身体上,清晰地感受到一道又一道相连的伤疤。

“我是邪恶的化身,不是每个人都像你,和十几个国家作对,还能像没事人一样,自自在在跑去挑战大魔王。”圣音的声音很平静,至少她努力让自己平静,“如果你曾一个人和一支军队作战,如果你曾经试过,整整十年被人不断追杀,没有一天可以睡好觉,没有一顿可以吃好饭,走在人群里,任何人都会对你发出袭击,晚上睡觉永远不敢深眠,随时随地等待着可能会有的攻击,明里暗里,必须要应付的敌人数也不数不清,只能靠躲在尸体堆里,或骷髅丛中,努力提升自己的力量,好更加有效保护自己的话,你也不会再那么喜欢和人打交道,不会再这样温和可亲,不会再记得注意仪容是一件重要的事,不会再奇怪自己身上一道道增加的伤口。”

胸口的一阵郁闷让兰修斯的声音也有些闷:“不,你错了,我曾一个人和不止一支军队作战,从三岁开始,到我死去那年,一直被人追杀,追杀者从想把我脱了裤子打屁股的老爹到整整十六个国家。走在人群中,也随时有人会为了赏金而向我发出袭击,可我仍然生活在人群里,喝最好的酒,结识最美丽的女人。睡得一向很踏实,总也能做许多美梦,就算是在尸山血海里,我的衣服也一定是最昂贵最华丽的,连头发也不会有一点乱。”

“我一向善待我自己。”兰修斯依然板着脸,但是眼神却清澈而明亮,“只有傻瓜才会为这个那个的原因亏待自己。不去抗争,命运就不能扭转,如果自己都不努力,还能指望别人珍惜你吗?”

“我并不指望任何人珍惜我,所有死灵法师的生活都是这样,离群索居,和死灵为伍,没有哪具尸体,哪个骷髅,嫌我身上沾有不圣洁的味道。所以……”

在圣音把话说完时,兰修斯的手按在了她的小腹上一个深深的旧伤处,“痛吗?”

有些白痴更有些无聊的问题,却因为声音过于温柔而让圣音愣了一下,然后说:“很久以前就不痛了。”

兰修斯沉默不语,手指悄悄滑过她的身体。指尖独属于死灵的冰冷,总是让她一阵瑟缩。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因为她身上的伤痕太多,多到已经数不清,感觉不清时,他眼中烈焰升腾的怒气渐渐涌了上来。然后抱着圣音站了起来。

圣音觉得,这个死灵已经火大到很可能想把自己直接扔到井里去。

她微微皱起眉,想不通,这个怪物有什么原因,要爆发这莫名其妙的怒气,更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自己的心悄悄紧缩,身体无声地紧绷,早已不再害怕任何事,连死亡都可以淡然处之的自己,这忽然升起的畏惧紧张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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