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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兰旖梦(修罗传说)(65)

他再也不多说一个字,转头继续去搬石头,没有再看弟弟一眼。

摩罗诃静静站了一会儿,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对站在不远处的安归伽召召手,待他走近,才轻轻吩咐 :“你留在这里,不许任何人胡作非为。”

“是。”

摩罗诃转身离去,也同样没有再多看他的哥哥一眼。

鹰格尔紧随在他身后,听他楼兰的二王子,用只有彼此可以听得见的声音轻轻道:“你去告诉突曼,我不允许他故意在军队中宣扬摩罗尼一心帮助汉人,打击楼兰,眼中只有汉人,为了向汉人讨好,不惜出卖楼兰的话,我不许他再继续挑拔士兵和年轻将领摩罗尼的看法。那家伙虽然是个笨蛋,但从来不会出卖国家。”

鹰格尔低声道:“是。”他忍了忍,到底还是忍不住,轻声道:“殿下,你太心软了。”

摩罗诃微微挑眉,唇角似笑非笑地勾起:“你可真会开玩笑。”

鹰格尔垂头,不敢说话。

摩罗诃轻轻地笑起来,恶魔般的男人,修罗王转生的恶鬼,可以亲手一剑刺穿妹妹的身体,可以面不改色,向亲人张弓搭箭,这个鹰格尔,竟然说,你太心软了。哈哈,以前竟不知道,这块木头原来这么会开玩笑。

他肆意地笑,没有注意到鹰格尔一声极轻的叹息,就此被掩盖于,他的笑意中。

风沙苍茫的玉门关外,所有人都在推测着大汉皇帝欲战欲和。而在千万里之外的大汉皇宫中,年轻的皇帝望玉门关的方向,也在推测着,那片茫苍大地上的人,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

“陛下,到底还是下了召回班超的诏书。”苍老的声音响在别无外人的书房中。

刘炟苦笑一声:“不召回不行啊。原本以为,在大汉的威势逼压下,楼兰一听说只要请罪便可免战,必会诚惶诚恐,急忙请罪,却哪里知道,他们竟敢设计狙杀班超。从什么时候开始,西域各国敢如此看轻我们大汉了。原本看到班超的奏折,朕一心一意,要打一场大仗。可谁知道匈奴励兵抹马,摆出一付倾国大战的架式。以班超手中的军力,要打楼兰龟兹易如反掌。要同时对付匈奴,只怕人马不够。一听说要起举国之兵征伐西域,朝中的老臣们全都跳起来阻止,一天十几个奏本,这个说穷兵黜武,那个说不可蹈武帝覆辙,这个说,边蛮之地,留之无用,不如弃之,那个又说,班超好战误国,可招回处罪之。更有一堆王公贵族,动不动便将先皇治政方略拿出来喊个不休。那架式,竟是朕要再不依,他们能头顶先皇遗诏,跪到宫门前来骂朕不孝了。”

“其实想避免大的战争,也没有错。武帝时,虽有赫赫武功,却把国家弄得十室九空,百姓民不聊生,文帝景帝时,积得满库金银,无处可用,竟至于连串钱的绳子都锈烂了,然而武帝一朝,便将历代积蓄的国力财力败坏一空。”老者轻轻道:“所以自光武复国以来,不肯轻开边衅,暂不攻击匈奴,一心修养生息。这样的国策本没有错。陛下还年青,不能背上不孝之名。而且自王莽之乱后,国家元气至今没有恢复,谁也不知道倾国之战后,是胜是负,谁也不敢对这样的战争负责。这个时候,陛下下旨召回班超,封锁玉门关,从此隔绝大汉和西域,这也没有错,只是,陛下,甘心吗。”

“当然不甘心”刘炟再次遥望玉门关的方向,他还如此年少,对于未来,还有那么多主张,对于自己的功业,还有那么多期待。武帝的确令百姓苦不堪言,但是,史书上,后人心中,记住的永远是他征伐匈奴的伟大功业,永远是卫青霍去病的盖世武功。后世之人谁会在意,那空荡荡的国库,和饥饿痛苦的百姓呢。后世的人,看到的只会是史书上关于功业描述的那几行字,挨饿的百姓,空弱的国家,他们看不到,也感觉不到,所以千年万年后,他们会在无数的诗歌,故事中,一次次反复传颂那样的帝王和英雄。

刘炟轻轻叹息,他也希望自己能有这样的功业,只是,做为皇帝,是不能完全不顾忌满朝物议而自行其事的,但是,他笑一笑:“朕虽下了诏,却并不代表朕完全放弃了西域,朕要……”他微微笑,眼神忽然有些悠远起来,目光遥望云天,仿佛已穿过了无数时间与空间,看到那无边无际的西域大地“赌一赌班超的胆识。”

班超走进房来时,陈聿修已经来来回回,把地都差点踱穿了。一见班超身影,即时迎了上去。

“班都护,现在的情况是……”

班超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这才慢慢伸手,递出一方绵帛:“这是我刚收到的,六百里加急,京城送来的诏谕。”

陈聿修接过一看,脸色已是大变:“所有汉人撤回关内,封闭玉门关,断绝丝绸之路,自此大汉与西域两不相干,这是怎么回事?”

班超苦笑摇头:“一听说匈奴要倾举国之兵一战,京城那里,不知多少官员跳起把两代先帝的主张说了一遍又一遍,毕竟谁也不敢保证一定战胜,万一打了败仗,史书上就是永远抹不去的污点。皇上一来没有下定决心冒此大险,二来,不能承担妄改先帝之政的不孝罪名,三来,若是完全不理满朝非议,便会落下拒谏之名,他也只得……”

他初时语气还平缓,渐渐激愤起来,终于忍不住右手握拳,重重击在左手掌心:“我等在边关以血肉之躯卫国卫民,这帮腐儒,却还在那边指手划脚,误国败事。”

陈聿修神色沉重,默默不语。自从和摩耶娜随班超回玉门关以来,眼见班超为大战做足准备,眼看着四方军队渐渐集结,人人士气高扬,他的心境,越来越沉重,越来越痛楚。而摩耶娜每日的哭泣悲叹,一再想要求见班超,一再被拒,甚至夜闯主帅营帐的事都做过,使得班超不得不派出部将,带着一整队人,把摩耶娜看管起来,不再让她随意走动。这一切,陈聿修看在眼里,更是痛在心头。然而,看到这原本足以让他放下一切负担的诏书,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快活。

连班超也注目望他:“你不高兴吗?你不必再为楼兰的命运担忧,不必再为你朋友的祸福而矛盾苦恼了。”

陈聿修长叹一声:“班都护,我虽不才,公私却也还分得清楚。做为楼兰人的朋友,知道可以避免一场大战,知道可以让无数人继续快活地生活下去,我很欣慰,但做为一个汉人,我清楚得地知道,班都护你开疆辟土,经略西域的辛苦与意义。想要隔绝边患,绝不是关上大门,对外面的事,不闻不问,就可以做到的。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只有我们自己去平服西域,震镇各国,大汉才能有长久的安宁。更何况,丝绸之路断绝,会毁掉无数人的生计,大汉也好,西域诸国也罢,很快就会发现,钱财上的损失,亦是无法估计的。”

班超深深望了他一眼会儿,终于微微一笑:“陈司马,我终究没有看错你。”他转头,从窗子遥望远方,眼中露出深刻的感情,和深切的悲凉“可叹,我这么多年经略西域的苦心,可叹那么多好兄弟,为了我们的大汉朝,埋骨黄沙,至死不能再见故土,而朝廷只一道诏命,就把这一切都给抛弃了。”

陈聿修也渐渐有了凄凉之色,轻轻问:“班都护,你打算……”

班超长长叹息:“天子命,不可违。我将亲自到与我交好的各国去面见国王,告之我将归国,汉兵征伐之事做罢。你陪我一起去吧。”

他尽力保持语气平静,然而其中黯然之意,终是挥之不去。

陈聿修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天宽地阔,心中忽然一阵剧痛,这一片大好天地啊,流过汉人,多少血,多少汗,多少泪。多少大好男儿,负长剑,背行囊,带着所有的热情和志气,为了国家,愿将生命永远抛洒在这里。然而,只是一道诏书,仅仅一道诏书,那么多人,那么多年的血泪付出,以生死挣来的山河基业,转眼间,便化云烟消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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