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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兰旖梦(修罗传说)(79)

一路上,所有的战士,所有的臣民,目光都追随他们的王子,他们的英雄,他们在这场战争中的心灵支柱。只有摩罗尼知道,王城的失守,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相比汉人,楼兰人太少了。相比可以源源不绝出现的汉军,他们一座孤城,能守到几时呢。

汉军攻城,他能拼力死守,汉军掘地道,他也事先料到,派人在城中反掘陷坑以拒。可是,以陈聿修的聪明,迟早能想到,挖断河道,断绝王城的水源,到那时,不用打,他们这一城军民,就会活活渴死了。

现在,楼兰唯一的希望应该是匈奴的援军,可是这么久,还不见匈奴的军队到,只怕匈奴人那边也出事了。

他心中思忖,马已到了王宫大门,他下马直趋王宫中。迦柯力的居所,这一次,他不再理会侍卫的阻止,和国王事先的命令,直闯进殿门去。因为这几日与汉军的大战,他在国内有了极高的威信,宫中的侍卫也不敢过于拦他,只得任他进去了。

踏入阴沉寒冷而空寂的宫殿,摩罗尼轻轻地唤:“父王。”

王座上空无一人,楼兰的君王背靠王座,直接坐在地上,双眼昏暗无神,奢华的王冠被弃置在地,苍白的头发散乱而狼籍,不知有多久没有梳洗过了。

摩罗尼走近他,再次喊:“父王。”

迦诃力象是完全失去听觉一般,用混浊的眼,呆呆地直视着前方,对他的呼唤完全不能应答。

摩罗尼强忍着心中的伤痛,大声喊:“父王。”

迦诃力的眼神终于有了略微的变化,他慢慢抬头,直直望着摩罗尼,仿佛不认识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过了很久,才道:“摩罗尼,汉人攻进来了吗?”

摩罗尼必须用最大的毅力克制自己,才不至痛哭失声:“父王,汉人已经来了,打仗的事交给我吧,你带着王宫的重臣,和一队宫里的亲卫,从王宫的密道离开吧。”

迦诃力定定得望着自己的儿子,良久,才轻轻地问:“守不住,是吗?”

摩罗尼强自微笑:“我会守住的,但是,为防万一,父王还是先离开吧。”

迦诃力目光僵直地望着前方,徐徐地摇头:“我不会走的,我是楼兰的王,我的国土已被占领,我的城池已被攻破,我还能走到哪里去,我是楼兰的王,是我的决定为楼兰召来的灾难,当楼兰被毁灭时,我必须和它在一起,一直到最后。”

“父王。”

摩罗尼还待再劝,迦诃力凝视着他摇摇头:“摩罗尼,你身上也流着王族的血,你应该明白我的选择。我不是一个好国王,但我也懂得一个国王的责任,当国家毁灭时,国王应是第一个殉国之人。”

摩罗尼沉默不语,他也是王族,他明白一个王者的责任与尊严,但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毕竟是他的父亲,是他的至亲至近之人。

他就这么静静地陪了自己的父王一会儿,直到惊人的战鼓再次响起,他知道秘是汉人再次攻城,不敢再耽误,一跃而起,他甚至没有时间多看他那生命已然不多的父亲一眼,就只得忍着心肠转身冲向殿外。

冲出殿堂,却见清冷阳光下,摩罗诃静静站立在殿门前,摩罗尼一把拉住他:“摩罗诃,听我的话,快走吧,无论如何,我们王族总要有一个人逃出去。”

他没有时间再多交待一句,就放开自己的兄弟,用最快的速度冲向宫门,冲向城楼,冲向那永无止境的杀戮战场,修罗世界。

摩罗诃静静站在阳光下,凝望兄长那似可撑起天地的身影。至此境地,那人依然叫他逃走,仿佛曾有的恩怨不存在,曾有的出卖不存在,曾有的欺骗不存在,他依然用自己的胸膛去抵挡汉人的利箭,却让出卖利用他的兄弟去逃生。

真是个愚蠢的人啊。

摩罗诃清清冷冷地笑笑,抬头望云天渺渺,如此美丽的阳光,如此美丽的天地啊,可是楼兰国,要亡了。

摩罗尼冲到城楼时,战势正无比激烈,眼看着一只手已扳在城楼上,就要借势翻上城,摩罗尼想也不想,冲到近前,拔刀劈下,刀落时,那个汉人刚好翻身掠上城楼,劲装轻甲,一剑灿然挥起,赦然正是陈聿修。

二人都是在挥出兵刃,发出必杀之招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对手是谁。

在这个充满杀戮的死亡战场上,根本没有人能在出手之前先想清楚看清楚对方的是谁?因为一丝的犹豫,一分的不忍,就可能怡误战机,毁掉自己的性命。

刀出时,摩罗尼才知道要劈的是陈聿修,剑扬时,陈聿修才知道,要刺的是摩罗尼。

然而,这一刻,谁也没有收回自己的招式。

刀与剑,硬生生架了个正着,电光火石之间,四目相对,那一转眸,一弹指,一交睫间,传递的是怎样的痛与伤,除了他们自己已然没有人知道,又或者即使是他们自己也不愿去想,不愿去看,不愿去知道。

一招硬拼占了以上击下的优势,摩罗尼一刀逼得好不容易才翻上城楼,却立足未稳的陈聿修,不得不向后退避,向下跌去。飞速跌向城下他的,脸上并无惊慌畏惧或担心自己受伤的神色,他只是一直一直凝望着城楼上,那执刀而立的高大身影,身边剑影刀光,身边箭落如雨,他却再也不肯转眸。

而摩罗尼只觉得痛,是因为刚才那一击用力太大了吧,所以手受了反震之伤吧,所以才会痛吧?但是,为什么,那痛会从掌心一直传到胸膛,传到肺腑,传到心口,传到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这么,这么痛,为什么人竟可以这么痛,痛得仿佛断了肝肠,毁了五腑,痛得仿佛这一颗心,已在一瞬间,被搅得粉碎。

城下督战的大将徐干,见城上的摩罗尼失神呆立,暗叫机不可失,以神速张开强弓,搭上硬箭,一弓三箭,齐射摩罗尼。

陈聿修自城楼迅速跌落,城下汉兵无不蜂拥上去接护,绝不能让汉军的主将生生跌死。

强大的冲劲让陈聿修和下面接住他的十余人一齐跌落一堆,然而陈聿修的眼睛,始终定定望着上方,惊见三箭如电,同时射向摩罗尼,而摩罗尼分明神不守舍。他惨叫一声:“小心……”

这一声呼唤,是他忘了大汉,忘了楼兰,忘了彼此的敌对,忘了无数已然抛洒的鲜血,完完全全不曾经过思考,只是从心口发出来的呼唤。

然而,这样的呼唤,到底穿不过这残忍无情浩浩的战场,穿不破这无边无际的尸山血海,穿不透这永不停息的刀箭锋芒,终究到不了,他所关心的朋友耳边。

“小心。”同样一声唤,响在摩罗尼耳边,一个人影疾扑而至,一刀快捷无伦地劈出,格开一箭,一手推得摩罗尼向侧跌开一步,躲开一箭,而第三箭,已是挡无可挡,避无可避,那人,就用身体挡了。

摩罗尼一刀劈落陈聿修,伤心出神,三箭飞至,有人飞扑相救,这一连串发生的事,其实都集中在一个极短极短的时间里,同时暴发,短到,摩罗尼只是因伤心而愣了一下神,再回过神来时,已经看到安归伽被一箭穿胸,靠一把刀驻在城楼上,才能摇摇欲坠地站住。

摩罗尼惊呼一声:“安归伽。”他抢上一步,一把把安归伽抱住。

这个与摩罗尼同在王宫中长大的少年,微微一笑,凝视他的王子,轻轻地说:“殿下,战场上,要小心啊。”

然后,他用力一推摩罗尼,一挺身,想要站起。

这位年青的楼兰勇士,或许想再用他手上的长刀,多杀一个汉兵,或许想再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多保护一会儿自己的殿下,然而,他的愿望再也达不成了。

他才刚刚站稳,就立刻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摩罗尼再次抱住他时,脸上已再无一丝血色,只能发出一声,再不会有人应答的惨呼:“安归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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