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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兰旖梦(修罗传说)(96)

摩罗尼微微一怔,轻轻道:“摩耶娜。”

摩耶娜抬头,望向这一生都呵她护她,爱她如掌中之珍的兄长,展颜一笑,她的笑容从未如此美丽过,也从未如此悲凉过“乘着我还没有老到很难看,乘着我现在,还会不让人觉得丑,我要嫁人了。摩罗尼,摩罗诃这么多年一定很寂寞,很寂寞吧?”

夕阳西下,辛苦一天的农人扛着锄头,彼此笑着打招呼,走回他们自己的家。

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曾有一个大汉朝的高官。

曾经在西域用兵不血刃的方式解决边患之危的陈聿修在归乡之后,隐入民间,象普通百姓一样耕种为生。

曾经握剑的手,每天做着农活,曾经写文的手,每天干着粗活。生活简单而平淡。朝廷几次召他去做官,都被他推辞。

附近有热心人见他为人老实又肯助人,多次想帮他说一房媳妇,也被他拒绝。

他就这么一个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平淡生活了许多年,曾经的辉煌已恍然如前生。

然而,这一天,平淡的生活被打破了。

当他回到那柴扉木门的家园时,有一个多年不见的故人,用平淡的语气轻描淡写的打招呼:“陈司马,好久不见了。”

锄头砰然落地,陈聿修的声音空空洞洞响起来:“摩罗尼。”

小小的农居点起了烛火,多年不见的朋友相对而坐。

没有拥抱,没有欢呼,没有美酒,一切都清冷地不象话。

陈聿修用来待客的,只有贫穷农家的一杯水罢了。

而摩罗尼慢慢地坐下,慢慢地喝了一口水,慢慢地说:“摩耶娜死了。”

杯倾水泼。

陈聿修低下头,慌乱地用找块布,随便拭了一下案上的水痕,把自己那倒地的杯子扶正,努力忽视自己正在颤抖的手。

“她打扮成最美丽的新嫁,举行了最盛大的婚礼,然后对我说,摩罗诃这么多年太寂寞了,接着就服毒自尽了。”

陈聿修闭上眼,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然而,那纷乱的心境,根本无法控制,他猛然站起,把整个桌案都撞得翻了出去:“你竟然任由这一切发生。”

摩罗尼平淡而漠然地说:“如果不是因为当年摩罗诃死前曾叮咛过我,身为国王的责任,也许我也和摩耶娜做同样的事了。我来找你,是因为,我想知道,当年摩罗诃在你耳边,说的到底是什么?”

陈聿修废然坐下,良久,才轻轻道:“你都知道了。”

摩罗尼凝视他:“我想请你告诉我,请我的朋友陈聿修告诉我,他到底对楼兰,都做了什么?”

陈聿修摇摇头,沉默了很久,然后轻轻说:“还记得那时,我们三个一起回楼兰,路过玉门关时,被班都护拦住。班都护让你们都去换楼兰的衣服回国吗?那时,他这样做不是因为体贴,而是为了支开你们,他告诉我,尽一切力量促成楼兰与大汉和谈。必要时,暗杀摩罗诃,他死了,你就是楼兰唯一的王位继承人,你的意志举足轻重。如果实在不行,甚至可以直接刺杀楼兰王,只要你顺位登基,那所有的纷争也就不存在了。”

摩罗尼安静地听着,他应该愤怒,他应该咆哮,他应该一跃而起,然而,他只是安静地倾听,已经经历了太多的出卖和伤害,已经看过了太多的毁灭和死亡,再残忍,再卑鄙的事,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

“他说,国家民族之前,不容良心。而我,虽然心中感到痛苦,却也不能不承认这是对的,如果能制止战争,如果能避免无数人流血,那么,杀死一两个挑起战争的人,也实在是不得已的事,做为汉人,我不能拒绝这个要求,但做为你的朋友,我一直在痛苦。”

陈聿修凄凉地一笑“那段日子,我表面上仍和以前一样,同你们一起说笑,一起忧虑,一起长期筹谋,一起为平息战争而努力,但在心里,我每天都在煎熬,在痛苦,我比你们更期待战争能化解,我比你们更期盼,和谈能成功,因为只有这样,我才不用去做对不起朋友的事。所以,当最后楼兰王答应和谈时,我比你们更高兴,更快活,然而,最后,那场行刺班都护的阴谋毁掉了这一切。”

陈聿修闭上眼,悲凉地叹息一声:“做为汉人,我不能不惩罚楼兰的背信弃义,为了维护大汉在西域的声威,我不能不尽力帮助班都护,但是,我眼看着那么多人流血,那么多人死去,我眼看着摩耶娜伤心欲绝,我眼看着你在城上拼死力战,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阻止这一切,所以,我向班都护建议,我说,与其用武力暂时压制塞外各族,为什么不用另一种方法,永远改变他们的生活方式,以此来永除边患呢。”

他苦涩地说:“也许现在我的解释很无力,但在当时,我是真的只想借此平息战争,我真的无意伤害任何人。这个时候再加上摩耶娜保证能让楼兰王用生命谢罪,给大汉退兵的台阶,于是,班都护答应了我。而后来,囤垦的事,出乎意料地顺利,眼看着楼兰一天天恢复繁荣,甚至连别的国家们也开始效仿我们,他们的壮劳力,不再整天骑马打猎,彼此争战,反而安心地走向田间,我很高兴,我真的觉得,我为西域人,为楼兰人做了一些事,我可以补偿所有的伤害。那一天,班都护来向我告别,他要我答应,绝对不能让囤垦停止。而我信心十足地答应了,这样利人利己,即能帮大汉又能帮诸国的事,我怎么可能让这一切停止呢。然而也正是这一天,我知道了,原来河。那一天,我一个人,呆呆坐在河边整整一夜,我知道,这个真相一旦传出去,我所有的努力都会化为泡影。西域人会离开田间,重新骑上马,拿起武器,再次去行猎,他们来去如风,他们性情勇悍,当他们收获不好时,当他们因为草地不够牛羊食用时,他们就会再次和无数的祖先做的一样,去冲击大汉的边关,去抢掠,去杀戮。总有一天,在匈奴之后,另一个强大的草原部族会再次掘起,成为汉人新的威胁。而且楼兰与大汉日渐缓和的关系,也将被再次破坏。楼兰人因为失去太多壮劳力,而会有很多只剩下妇孺的家庭无法活下去,他们会很自然地把仇恨对准大汉,我一个,坐了很久,坐到手脚冰冷而麻木,然后,我站起来,对所有参予工程的士兵说,对于这一切,不许泄露出一个字。”

摩罗尼脸上慢慢露出一个似悲似嘲的笑容:“你说得对,国家民族之间,不容良心。”

陈聿修惨然抬头:“但是,我当时,只是以为,这么做,最多只是造成水源紧张而已,我想,只要我好好地想办法,总会有机会找到新的水源的,然而,很快,发生了摩罗诃自尽的事。那天,他在我耳边说,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了安宁,我无法安心吃饭,无法安然睡觉,我只要一闭上眼,耳边就会响起他的话。我疯了一样的地派人四处寻找,没有新的水源,没有任何办法。我眼睁睁看着田地越来越多,水的利用越来越大,我知道灾难必将降临,而我什么也不能做。所以,最后,我象一个软弱的懦夫一样,在灾难暴发之前,逃回了大汉。”

他笑笑,自己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可惜没有酒,只好以水当酒聊求一醉了,仰头喝尽,这才道“我推辞封赏,因为我知道,我不配得到那样的荣耀,我在这小小山村中种地,可是,没有用,我逃不了,每一天,每一夜,摩罗诃死前的声音都响在我耳边,一声声问,良心何在,我永远永远逃脱不了。现在……”他微笑,用一种解脱的眼神望着摩罗尼,整个人放松下来“你来了,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

摩罗尼静静地看着陈聿修,很出奇的,他竟然仍就没有愤怒的表示:“你想知道现在的楼兰变成什么样了吗?”

他没有等待陈聿修回答,就开始讲述,讲述那再也没有一滴水的河流,讲述那眼望去无尽的荒凉,讲述那被风沙掩埋的无数房屋,讲述那一个个因饥渴而死的躯体是如何在阳光下,被秃鹰啄食怠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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