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淡青色的长衫，里面衬了牙白的深衣，他的手指干净修长，左手上裹的衣襟已经被鲜血染透。一柄镶金嵌宝的短剑没在他的胸口，鲜红的血一层一层的渗出来，衬着淡青的底子似一朵明艳的花。他头上结着墨绿色的发带，虽有些乱了，而还未散，有几缕长发从额角跌出来，流散在风里。他有柔和的长眉，眼底总带着清宁的神气。
他不是美人，却可令美人心折。
你，竟死了？
性德怔忡着，仿佛还不能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那个在蹲在他面前，对他说“你跪着真好看”的孩子；那个将一滴眼泪落进他的眼底，轻声在他耳边说“性德，你寂寞么”的少年；那个笑起来会发光，脸色惨白却还要强撑着告诉他 “不要怕”的男子。
他似看过了他的一生，然后刚刚明白他有多重要，他却，死了？
死亡是真实，击破所有的虚妄与诡计，将温暖与美丽归于尘土，这是性德第一次直面死亡的力量，完全不同于容若的死亡，他在这个地方死了，还会在另一个地方醒过来，继续生活。
封遂死了，就是彻底的消失了。
性德的眼角流下一滴泪。
宏大的赵王府无声崩倒，烟尘散尽后只余一片断瓦残椽。
一帮子工作人员守在监视器前，浑然没有想到情节会进展的这样快，一时都怔住了。身后传来赵空羽的呻吟，总有比较狗腿的先醒过神来，急匆匆赶去招呼。
“他妈的，赶快送我回去！”赵空羽大吼。
“赵先生，你现在精神形态很不稳定，还是先休息一下比较好。”
“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来管我的事？”
“但是，赵先生……”
“你给我滚开。”
“赵空羽……你竟敢……啊……”
只听得一声负痛的惨呼，众人大惊回头，却看到赵空羽披了一身的血走近，他倒是全然没有在意昔日同僚眼中极度的惊恐，在控制台上输入一段命令，厉声喝道：“还愣住干什么？送我进去！”
众人皆是怔怔，忽然有一人尖声大叫起来。
赵空羽大怒，喝道：“吵什么吵？反了么？”
这种时候谁还会听他的呼喝，逃命才是头等大事，一帮人逃出门外，将他反锁在机房里，同时按下警报器，刹时铃声大作，第088223号幻真系统亦被硬制存盘停机。
这是第一起由于太虚幻境而引起的杀人事件，偏偏被告的还是幻境的高层，事情便更加微妙。不过鉴于幻境集团强大的政治影响力，整个案件从调查到审判都十分的秘密，不光是媒体打探无门，就连旁听人员也是经过层层筛选，并且签定了强制性的保密协定。
法庭，向来是相互推卸责任的地方，而这一次问题的关键在于，赵空羽在杀人时是否出现精神失常，他是否有控制行为能力，最并且应由谁来对这项事故负责。于是原本原告与被告之间的争执，变成两个被告之间的相互攻击。
双方都是大律师团出战，数条毒舌你来我往，争得不可开交。
终于幻境公司的代表律师清一清嗓子宣布要再展示一个关键的证物：第088223号太虚幻境系统。
周茹镇定自若的安排工作人员调试仪器，重启系统，并且将监视器的内容投放到大屏幕，于公于私她都要击败赵空羽，好在这只猪本就是自作自受，她不必有半点愧疚。监视系统回放，赵空羽在太虚幻境中的暴行一一展现在人前，陪审团与听审的观众一片私语窃窃。
“虽然，赵空羽的杀人行为受到了幻境的影响，但正如我们所看到的，这个扭曲的暴烈的幻境并不是由本公司提供的，而是赵空羽利用他玩家的权限强制性的构建的。这世界上有无数杀人放火的重犯，我们也都认可他们的行为有一定的社会因素，但是我们从没有听说过在审判这些犯人的同时，需要政府和整个社会公众陪做第二被告！” 周茹侃侃而谈，同时截取赵空羽最恶劣的行为展示，进一步控制陪审团的情绪走向。
大势已去，辩方律师郁卒的皱起眉头，以他这样的身分立场都要咬牙才能压下将那只猪撕成碎片的冲动，可想而知陪审团的反应为何，这场官司已经没什么胜算了。
第14章
系统重启后，太虚幻境的进程便自动向前发展，在简单的回顾之后，画面切回到了最近的进展。
明明知道这只是虚幻的世界，可是那丝悲凉却是如此真实。
性德将剑从封遂胸口拔下，失去依凭的身体缓无力的滑进性德怀中，这身体并不太重，性德却像是无法负荷似的随着他一交坐倒在白玉长阶上。
死亡，这是多么奇妙的一件事。
这怀中的身体仍然柔软，还有温度，但很快就会僵硬下来，不再温柔，不再笑，然后腐坏，变质，化为一滩丑恶的物体。多么让人不可接受的事实，可这，偏偏是事实！
周茹心下惨然，她对性德一直都抱有歉意，也曾真心希望他可以快乐一点，可是这一次他寻到了他的快乐，她却没能帮忙保住他。这样的遗憾，就算是杀了赵空羽也是无法平复的。
“周小姐，好像有点异常。”
“嗯？”
“那个被人工智能体抱着的人物，整体表现有点怪。”
“是吗？把源代码调出来一下。”周茹心不在焉的，太虚幻境有许多基本原则是不能更改的，所以虽然她很想，那个死掉的人也没有办法再活回来。
“周小姐！”工作人员的声音里有明显的震惊。
“怎么了？”
周茹有些不耐烦的俯身去看，一时也呆住了，这是完全陌生的代码，从语法到结构全部怪异而错乱。
“病毒？”一群人面面相觑。
“哎……”一个工作人员忽然脸上变色，伸手指一指背后的大屏幕，似乎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太虚幻境中已经风云变色。
性德全心身都在自己的世界里，目之所及不过是眼前这张熟悉的脸，所以他不知道，天黑了，月升了，太阳却没有落……无数的蝶，花，长阶下香榧树上的每一片羽叶，像被某种无形而温柔的力量吸引着，一点点靠近，凝成五彩的云……
他只看到封遂的身体略动了动，缓缓的张开了眼睛，露出极灿烂到纯粹的金色眼眸。
你没死？
性德被一阵狂喜束缚住，只知呆呆的看这一切不合常理到极点的变化。
天空，有月亮，星辰，还有太阳。
大地，诡异的扭曲着。
没有风，封遂旋转着上升。太阳照亮了他一半的身体，月亮又照亮了另一半，然后都被他目中的光彩所染透。
灿烂的金光像融岩一样流淌下来，吞没了它所触及的一切，所有的生灵，所有的河山，这一整块的天，和这一整片的地。
性德只觉眼睛被强烈的光线刺透，眼前只余一片炫目的亮到近乎于白的金，好像这天地间所有的光彩都聚到了一点，然后轰然而止，封遂站在他面前看着他，陌生的金色眼眸里有熟悉的柔和神采。
“你没死！”性德喃喃低语，他是最理智的，他有机器的神经，那是否代表着他不会像一个普通人那样产生幻觉，那是否意味着这一切都是真的。
“你还活着，我怎么会死呢。”封遂微笑，轻轻拥住他：“不要怕，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怎么会这样？周茹目瞪口呆：“检……检……测……”
“系统已失去控制，所有的操作指令都失效了。”这声音里明显带着惊讶与不置信。
怎么会这样？周茹强制镇定心神，迟疑不决的说道：“断电？系统格盘重装？”
“你敢！”赵空羽忽然暴出一声大吼，摇得受审台的铁栏杆一阵乱响。
怎么，搞到这步田地你倒来要舍不得了么？周茹冷笑，不过若是系统重装的话，那088223号太虚幻境的一切都会归零重来，这其中当然也包括萧性德。不是不犹豫的，但是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底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