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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篮)功名误(21)

原本仙道家的下人对仙道也没有感情,自然也没有半个人为他们求情。

仙道与流川也早有觉悟,更不哀求。除了随身衣物,和他们视如性命的流川澜留下来的书册和最微薄不过的一点点银两,他们什么也没有带走。

原本,仙道此次的事情如果办得好,或可以稍稍讨好仙道昭略为改善一下他在仙道家的地位,在仙道家的事业中弄到一个小位子也可以有立足之地,但仙道却毫不后悔自己的做为。

那一年,仙道彰二十一岁,流川枫二十岁。

那一年,他们两个人站在仙道府门外,上无片瓦,身无长物,除了彼此,什么也没有。

那一年,他们全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并以此为骄傲。

那时,他只拥有他,而他也只拥有他。

那时,他们还年青,他们还热情,他们还天真。

那时,他们还以为这世上毕竟还是正义多一点的,那时他们仍然认为好人应有好报,那时,他们执着地相信,只要深爱着彼此,只要一直坚持着这颗心,无论多少困难,多少艰苦,他们终可以相伴相依,一起渡过。那时,他们仍然认定,只要此心不改,只要此志不悔,终有一日,他们能战胜天地,战胜命运。

那时,他们仍不知道无依无靠的人在这尘世间生存到底有多少苦难,他们仍不知道,世情究竟如何艰险,那时他们更不知道,人的心,可以狠毒无情冷酷到什么地步。

那时,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但他们拥有彼此,所以幸福,并相信这样的幸福会一直持续到最后。

功名误

之十五

流川醒来已有四五日了,仙道自然是每日里衣不解带守着他,自有无限关切深爱。而藤真也是同样关怀的他的身体状况。

流川人虽醒来,但倍受折磨的身体却需要很长时间的调养才能好转。仙道因着当日仙道礼故意说的一番话而心中万分担忧,不知如何宽慰流川才好,更不知应如何向他表明自己这一颗,无论任何事情也不能改变的心。

什么理法道德,什么王法体制,什么高官厚爵,都不足以让他放弃流川。

什么流言非语,什么污秽脏肮,什么恶意传闻,都不会让他对心爱的人失去信心。

可是,他却什么也不说不出来。他自己尚且不知如何在未来的生活中寻求两全之道,又如何对流川空言保证。更何况,流川知他至深,流川的目光永远可以穿透他的灵魂,看到他内心深处的彷徨。

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对流川的心永远不会改变,他唯一害怕的是仙道礼的那一番话真正刺痛了流川伤到了流川。

可是流川因为曾被药弄哑过喉咙,虽经诊治,暂时仍不能开言说话。因此他也只能与人以眼神交流。流川枫的眸子向来清澈宁静足以照亮人心,仙道每与他目光交会,常会觉心中一片宁静安详。可是现在,流川的眸子一如往常如星子般清亮却有多了一种让人无法看清看透的深遂。任何人都难以想象,清澈和深遂两种完全相反的特质会在一双眸子里以如此自然的形式同时出现。即使是仙道,此时也无法弄明白,流川是否受到了仙道礼恶意言语的影响,又到底因那些话受了多少打击。

他多想向流川表明他的心意,却又觉用尽天下间的言词,也无法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他多想知道自从离开后之后,流川身上曾发生的一切事情,即使曾经的苦难他不能与流川共担,但至少现在,也是永远,他会在流川身旁,生生世世,不离不弃。可是流川目前连发声都尚且困难,岂能开口,便是有心想要写字沟通,因受刑被折断的指骨也要极长时间才能复原。

仙道也不顾忌其他,只是日夜与他共处一室之内,时时相伴,一饮一食都亲手照料呵护,因知流川枫即不能下床,又无法言谈必是烦闷。便将自己自离流川上京之日直至高中状元回乡的事巨细无遗,一点一滴细细说给他听。因知流川一定也很想知道,很想听,一如自己渴望知道他的一切一样。

只要在自己述说往事时,身旁有那样如星子般明亮纯洁的眸相伴,生命已是无比幸福。

仙道这数日的关心牵念,眼睛无法从流川身边移开的样子无一不被藤真一一看在眼内。

每每看到仙道坐在流川床前神情无比温柔亲手服侍他饮食的样子,心中亦是为流川庆幸,生命中有一个这样在乎他的人。

流川为他所受的苦,果然不曾白费。

只是仙道这几日以来的神色变幻他也看在眼里。他原是戏班子里的名伶,三教九流,什么人不曾应付过,最能看人眉梢眼角,早知仙道心中有事。暗中细细思忖,想到自身的许多流言,想到仙道礼与仙道贤的许多做为,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仙道礼是利用什么言词来打击仙道和流川了。

可是这几日眼中所见,亦可以肯定,纵然仙道心中或许有些疑惑,但对流川之心,却是绝然不会改变的。

相反,藤真倒更加担心,更加关切流川的心境了。在曾经发生了那么多事之后,他可能以坦然的态度来面对仙道,他可能够与仙道从此快乐地生活呢?

虽然仙道如今已身居高位,再非往时可比,虽然他对流川之心之情一如当时,但藤真和仙道一样,对于他们的未来,仍是暗自担心不已。

对他来说流川是他生命中最珍惜最敬重的朋友,因着流川,改变了他的整个生活,和对待生命的全部态度。无论如何,他都希望流川可以幸福快乐。不知苍天可会如他一般不忍,不忍如此人儿,永沦苦难之中。

还记得第一次遇上流川枫还是两年之前的陵南城大街上。

那时,他已是倍受欢迎的名伶。扮相秀美妩媚,唱做俱佳,在台上,自有无限风情,演出千情万恨。也因着这份美这份才,惹来多少是非沾身。人在下九流的戏班子里,谁又有本事抗得过一个个高官贵富市井豪霸。天下间大部份人都向来把戏子与妓女并论,但说娼,必谈优。即已身陷淤泥中,又怎敢强求什么不染淤泥。否则,有钱有势的人稍稍施压,整个戏班子也将化为飞灰。早学会了对生命中的无奈低头,将唱念做打的种种台上功夫运用在生活中,应对着来来往往所有看上他秀色的人。今儿出王大人的堂会,明儿赶李员外的酒席,后天还要记得陪孙公子散心。他的戏受欢迎,他的人受喜爱,他可以着锦衣居华舍,他可以出必车马,食必酒肉,可是,他不被任何所看得起。

即使是那些喜爱他的人看来,他也不过是精贵的玩物,闲来点缀生活,拥有他,可以在其他的富贵弟子们面前好好显示一番。从来不曾想过要尊重他,珍惜他。而他,也早已断了这份心思。

在戏台上,他的婉转音韵千种风情,自能吸引无数人欢呼捧场,可是在戏台下,旁的人都避着他走路。做妻子的人怕丈夫被他引诱,当丈夫的也担心妻子被他迷住。每每走在街上,总会感觉到无数人在身后指指点点轻声冷嘲。

多年前尚有少年意气时也曾想愤然大喊,他并不贪图其他财富,他只求好好唱他的戏,是有钱有势的大爷们不肯不愿紧紧逼迫,为什么所有无耻无义无情无脸的罪名都要降到他头上来。

可是,历过无数风尘岁月后,心已冰冷,外貌仍美如处子的他,心早已沧桑。他只是默默忍受,在台上台下,对着不同的人,演着不同的戏,一如世世代代以来,无数的戏班前辈。直等着岁月流逝而去,等到天生的美丽天生的罪巷孽随时光而去后,才能冷冷清清度完老年岁月。

可是在那一天,他遇上了流川枫。

那一日,阳光灿烂,仙道家的两位公子兴致大发,特地邀了他相伴闲逛。仙道家是陵南首富,两位公子不但深受父亲的喜爱,在陵南所有官商仕绅家也经常出入极受欢迎。本来,仙道家的两位公子是一心仕途的。上次应试,带着大笔的钱财入京,有心以大价钱求登龙门。可惜的是仙道家虽有钱,却毕竟只是商人,并没有与京师重员的交情。虽然带了大把的银子,并且不吝惜金钱,却找不到送礼的门路。上次应试败兴而返,本来还想再接再励的。可是听说皇帝听从太子太保安西先生的意见,认为国家抡才大典不能有半点不公,下次京师会考不但会由出了名清正廉明威望无双的安西先生主试,而且所有考中举子的文章都会编辑起来发行天下,以后没有真本事,只怕难登龙门。两兄弟自家知自家事,意懒心灰之下,也不再苦心文章,每日里除了做生意,便是斗鸡走狗寻欢作乐,极尽荒唐。自然也不会少了结交戏子这一条富贵公子最爱凑的热闹。仙道礼和仙道贤虽然只是富商之子,但仙道家向与太守田岗交深,戏子对于这种即有势力又有钱财的公子爷向来只有尽力讨好的份,岂敢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