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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篮)黑白情缘(14)

藤真只觉胸中热血激荡,一时激动地说:“可至少你知道,我知道,翔阳的百姓都知道。”

清儿神情凄然:“只可惜圣上不知道,朝中那些手掌大权的重臣不知道,天下人不知道。”

藤真一时怔住,无语。

清儿意识到自己惹得这位大人十分重视的客人不高兴,忙强笑说:“瞧我,光顾着说话了,竟忘了爷还没用饭,这粥已凉了,可要热一热。”

藤真微笑:“不,我还不饿,我想听你说这些事,你接着说。”

清儿有些讶然,都这么久了,怎么竟不饿?不过听说过这位客人是个江湖豪客,听说江湖豪客都跟神仙一样飞天遁地,难不成他也象神仙一样不用吃饭不成。她记得大人一再要他听这位客人的吩咐,所以便依言又开口讲了起来。

清儿一直在讲,藤真一直在听。听着这个傻瓜为着百姓做的种种傻事,心中无数次惊叹:“世上竟有这样的人,世上竟有这样的官!”

“大人就是这样一个人,就是这样一个官,实实让我们为他担足了心事。”

“担心什么?”

“担心的事多着呢?就象三年前与邻国开战,神威将军鱼住至此征兵,各家各户都要出壮丁服兵役。有许多人家中只有一个壮劳力,上有老母,下有幼儿,不知有多少人家生离此别,凄凄惨惨。大人竟闯到军营去和鱼住理论,谁不知那位鱼住将军身形高大,力大无穷,性格暴燥,最讨厌文弱官员,谁不是替大人捏了一把汗,只要那位鱼将军气急了一拳下去,咱们就是有十个大人也没命了。那位鱼住将军是当朝虎将,大人此为又是与朝中征兵的圣令作对,鱼住将军,就是把我们大人怎么了,也未必会有什么人替他出头。”

虽然知道花形不曾出事,藤真也不由紧张地问:“后来呢?”

清儿脸上现出笑容:“我当时没跟去,我那当家的却一直寸步不离跟着大人的,他说大人一个文弱书生闯入军营,视刀剑如林,军威整肃如无物,对着神色狰狞不把他放在眼里的鱼住全无惧色,竟是在数万大军中和这个稍一发威可令敌兵丧胆的虎将吵了起来。居然还生生把这个在金殿上连皇帝也敢顶撞的猛将折服,颁下军令,凡家中只得一个壮劳力,或家有病残,只得一个男丁维持家计的,可以免征。只这一点,已不知救了多少人家了。”

“瞧,你们大人还是蛮厉害的,不必你们替他担心。”

清儿苦笑;“哪能不担心,上司那边他从不打点,有大官经过翔阳也从不送礼。前年朝中一位高官路经翔阳,来访名妓叶子,可是叶子刚与心上人约定终身,正筹备着赎身。那位高官原要强逼,大人竟为一个妓女出头,用公差把叶子从教坊中接出来,亲自为他主持婚礼,把那位大官气煞,回京后连参三本,说我们大人不能洁身自爱,结交妓女。幸好皇上是个爱风流的,自己也常微服出入烟花地,所以并不曾因此而降罪,只是下旨申斥了一番。去年织造司经翔阳,借口要为圣上提升织造税借机以盘剥翔阳经营丝绸的富商,也被大人硬顶回去,但有花形一日,翔阳绝不加税。还有今年……”

藤真听着清儿说了一大堆皱眉说:“我明白了,你们大人原来是天底下第一能得罪人的。”

清儿轻叹点头:“前儿又得罪了河务官,听说这位可是当今权相手下当红的人儿,所以才能得下河务这么大的肥缺,大人得罪了他,也如同得罪了当今权相一般,这叫我们如何可以不担心。”

“那你们何不劝劝他?”

“劝?大人若是听劝,他就不是他了。再说,这世道,原也真要几个象大人这样的官。”

清儿质朴的话说得藤真震了一震,又见清儿接着说:“我每天都向上天祷告,苍天能保佑大人。我想大人所做所为,就算是天也知道,就算是天也会保护他的。半年前,大人因蝗灾之事被说成谎报灾情,要上省城听审,我们所有人都以为大难临头,谁知后来竟然没事,仍然回来主政翔阳,我想那必然是老天有眼,保佑大人。”

藤真听得心中暗笑,老天有没有眼我不知道,我有眼才是真的。

正想着,门外脚步声起,清儿欢喜起身:“定是大人回来了。”忙去开门。

房门一开,花形才要进入,忽然眼前剑光一闪,宝剑已至咽喉。

清儿脚下一软,差点没倒下去,幸得长谷川一手扶住。

藤真也不看面无人色的清儿和面色铁青的长谷川,只笑嘻嘻冲花形说:“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我可是恢复拿剑的力气了啊。”

花形并没有吓得脸上变色,只是神情出乎意料地凝重,伸手,把剑从藤真手上取下来:“你先别闹,我有话对你说。”

藤真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那是他的宝剑,那是他握在手中十几年从不离身的宝剑。从来就知道在江湖上除了自己和自己的剑,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从来就知道,如果有一天放开了自己的剑,生命将随时消逝,要活下去,就必须抓紧这把剑。即使以牧绅一之能也只能击伤他,而不能夺了他的剑。今天,这个全无武功的人,竟然就这样轻轻易易地从自己手上把剑拿走了,而自己居然使不出半点力气来,这,这不可能?

花形看藤真脸上神色恍惚,不知他还不曾从如此重大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只是将剑随手递于长谷川。

长谷川一把接过,东张西望,想找个地方把这东西藏起来。老天,这些江湖人真可怕,动不动把舞刀弄剑当成玩笑来玩,这种危险的东西绝不能让它再出现在大人面前了。

花形看藤真仍是一幅魂飞天外的样子,用力叫了一声:“藤真,那个叫仙道彰的人是你的朋友吗?”

藤真回过神来,呆呆地问:“你问他做什么?”

花形沉声问:“这个人为人可好?”

“好?”藤真失笑“他要是个好人,天下还有坏人吗?这个人平生至爱算计人,你有财他算计你的财,你有色他算计你的色,你无财无色他闲来无事也要算计着你好玩,这种人,良心早被狗吃了。”

花形皱眉看着他,这算是对朋友应有的评语吗?不过依藤真的性子就算让他来评自己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话。多半是自以为是顽固不化固执己见犟驴子一类的词,所以绝不可以听他的评语来断定一个人的好坏,“如果你遇上危险,他会冒险来救你吗?”

藤真怔了一怔,想了一想才说:“他当然不愿意救我。可这个人的良心实在太黑太臭,所以狗也吃不下去,只吃了一半就不要了,因此虽然他不愿意,他剩下的另一半良心可能还会勉为其难做点事。”

花形默然坐下,神情异乎寻常得沉重。

藤真连叫了他几声他都没来理会,藤真心中不由气闷,真是个小气的家伙,才给你开个玩笑就气成这样。我又何必站在这里受你冷脸。才要气冲冲出去,耳边却传来花形惊心动魄的一句话:“牧绅一找了一个人打扮成你的样子说成是你吊在城头,说是示众几天后就斩首,我猜他是要引你的朋友出来。”

藤真一震,回头,望向他。

花形静静坐着,眸光毫不闪让地回视他:“他昨天就把人吊出来了,我是今天理事时才知道的。”

藤真无言,本能地伸手去摸剑,摸了一个空,才惊觉剑不在了。藤真啊藤真,你竟然任人把你闯荡江湖,视同生命一部份的宝剑拿走而不自知。一时间心中一片悲凉。

花形无言,伸手自长谷川手中取过宝剑,一语不发地递给他。

藤真接过剑,低头就往外走去,走出房门,却又止步“为什么告诉我?”

“我最不愿告诉你,但我又怎能不告诉你。如果那个人并不以你为意,就不会陷入险境,如果他陷入了危险,就必是个把朋友性命看得比自身生死还重的英雄人物。藤真健司是堂堂男子,磊落丈夫,岂能连累这样一个朋友,如果我不告诉你,他日你知道必会恨我一世,也会一生不快,我自己也愧对我自己的良心。”花形不明白自己怎么还能忍着绞心的疼,用如此平静的话语讲述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