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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篮)黑白情缘(27)

侍立在花形身后的长谷川眼见无人肯出一言,忠心的他不得不壮起胆子问:“表少爷,您要告谁啊?”

每个人望向藤真。对啊,偌大翔阳城,谁敢得罪藤真?

“花形透!”

花形只觉得自己的头疼到极点,苦笑说:“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吗?”

藤真冷笑:“君子以信义立身,你屡屡言而无信,难道不该告?”

长谷川不得己护着主子说:“表少爷说笑了,我们大人哪里是失言背信的人?”

藤真冷冷说:“前天是什么人说要去游碧落湖,最后跑哪里去了?”

站在差役中的高野赔笑说:“表少爷,是临时接到消息,说翔阳治下的两个大乡为了争夺水源越吵越凶,各方都有上百个壮丁,眼看就要打起来了,当地的官员弹压不住,大人为防出大乱子,才急急赶去的,不是故意要失表少爷的约。”

“那昨天又是哪一个说要伴我同登翠峰山游石佛寺,最后人游到哪儿去了?”

一边的永野也大着胆子说:“表少爷,那是诗礼世家的左家三少奶奶难产,四五个稳婆都帮不上忙,眼看母子两条命就完了。可左家的大小爷们还不肯请大夫,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性命是小,名节是大。不少仕绅相劝也劝不动。大人听说这事,即刻就去请了回春堂的孙大夫,亲自陪着一起去左家。有大人这么一位父母官亲到,左家上下的老顽固再不情愿也不敢拦,这一下子就救回了两条命。表少爷只看这两条命上,就请不要生气了。”

藤真冷笑着又说:“那今天……”

长谷川急说:“今天陈家抓到他们家新娶的奶奶竟然有奸情,要将那两个人一起浸猪笼。大人向来反对私刑,但按照律法,如果当丈夫的抓到奸夫淫妇当即处死是不犯法的,陈家又是望族,旁的人去也阻不了,大人只得亲自赶去了。”

“自然自然,这些个都是个命关天的大事,答应我这么一个人的话,自然全可以当做耳边风。”藤真脸上笑意不减,语意却越发不善。

花形苦笑着望向四周一个个想笑不敢笑的差役,挥手让他们全下去睡觉。便是长谷川也识趣地赶快溜走。

待得公堂上只剩得他们两个人。花形才急急走到他面前,赔笑说:“藤真,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大可以内院里直接对我说。你这样的闹腾法会出事的。幸好现在是晚上,没有百姓看到,当值的人又只有几个,也都不是外人,不会说出来。否则若让朝中言官知道,只一个纵容少弟,轻慢公堂的罪名就可以让我丢官去职。”

藤真冷着脸说:“这种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落不着半点好的官不当也就罢了,你倒是舍不得了?”

想到这几日这家伙连连失约,今天是千应万应地说好了,自己满心地想与他畅快地离开这府衙离开这些个公事舒心一日,一转眼这混帐又跑得没影了,就是气闷,也不再理他,扭头就走往后面,回自己房里去了。

花形无奈,只得忙忙跟在后头,赔了上千个小心。

藤真只是闷闷坐在桌前,理也不理他。

花形处理政务原是一把好手,碰上藤真却是半点法子也没有,搜肠括肚了半天只得说:“藤真,你莫要气恼了,我讲个笑话你听。”

藤真倒是讶然,微微望了他一眼。这个只知道圣贤大道忧国忧民的笨蛋会讲笑话?

花形略显示尴尬地说:“从前有个书生,一心一意要考中功名,做个不畏强权,为万民所称颂的清官。好不容光易十年苦读,得取功名,分派到一处小县。虽然只是个芝麻绿豆官,却是兴奋万分,一心一意要就此大展拳脚。当时就贴出告示,说新任太爷上任,县中百姓,无论谁有冤屈竟管上告,太爷一定会主持公道。然后就一心一意地等,恨不得即刻就有一桩豪强贵族欺凌百姓的惨案告到他面前来,让他好好表现,好显出他不贪财富,不畏强权,只为百姓的一颗心来。可是他左等右等日等夜等就是等不到人来告状。他暗中想的一套一套表示自己不畏强权爱护百姓的话半句也无法说出来。急得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最后终于想出了一个理由,百姓一定是怕他不是清官,所以不敢来告状。于是他就一心一意想着如何让老百姓相信他是一个大大的清官。他让管家到当铺里去买打补丁的衣服,专门穿着来拜客。又特地让下人做了清菜罗卜,专门在别人来拜他时故意让人看到他急急放下碗,来迎接的样子,更生怕旁人没看见他吃的是什么……”

他这里说得辛苦,藤真却是半点笑容也不给他,只是冷笑:“编笑话也不会,这世上哪有这种笨蛋?”

“我当时也是希望别人知道我是个清官啊……”花形一急就说错话,恨得差一点打自己一耳光。

藤真瞪大了眼望向他,几乎有一点不敢相信:“那是你?”

“不是我……”花形急得手足无措,满脸通红的样子让任何人明白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藤真瞪眼看了他半晌,然后就大笑,笑得前仰后合腰酸肚疼,连桌子都要给他推翻了。

老天爷,这位大清官,这位处理政务无比迅速,深得百姓爱戴的大老爷竟然也有这么蠢这么笨的时候。最可笑的是这种蠢事,他居然还敢说出来。

花形被他笑得初时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不过看他笑得如此快意,脸上渐渐由窘迫无奈也淡淡浮出了笑意。

象藤真这样的江湖豪侠生命是何等多彩多姿,却为他久居翔阳一地,过这样单调乏味的生活。而自己偏偏无法放下许多非处理不可的事,时时冷落他,任他一人孤单凄清。但能得他如此展颜一笑,便是将自幼及长,所有可笑的蠢事都说与他听,也无不可。

藤真笑了半天,笑得都直不起腰来了,虽然明知花形坐在了自己身旁,握住了自己的手,却是笑得没有半点力气再与他斗气。

花形深深凝望藤真,良久才说:“藤真!”

藤真一边笑,一边望着他,等他说话。

花形却是久久说不出话。心中实有万语千言想向他表明自己的衷肠,可是又实实不知从何说起。良久才说:“过了很久很久,我才知道为什么百姓不敢告状。”

藤真倒没料到他还接着那事儿说下去,笑说:“因为百姓仍然不知道你是个清官,你可是又想出什么主意了?”

花形沉声说:“因为百姓早已经告怕了。各地的官府贪胜饿狼,但有告状的百姓上门,也不管什么情由冤情。先将原告被告家人拘到,再将所有涉案人员并街坊四邻各家的一些人以人证之名拘到衙里,不交上银子去别想出来。要告状,先要准备着被上到地方官,下到差役牢头一个扒去一层皮。所以老百姓便是冤死苦死也不敢上衙门告状。”

藤真无言,静等着他说下去。

花形的语声中充满着许多无力感:“我以前读书时一直以为百姓也不过就是日子苦一点,税赋重一点。若非为官多年深知民间疾苦,也不知百姓可以苦至此处。我最初任官定远令。越是小地方小县城,小村镇百姓被欺压得愈苦。你早知当官的可以以服役为名轮流征召百姓入衙门办事而不发银子。所以大多数府衙中的下人都不用当官的出一文钱。历来只是官绅或家中有功名的人可以免役。可是在定远县就有许多人与官府勾结。便是举人家的祖坟要修也可以由官府出票征召百姓去修,不但白修,便是饭食还得自备。”

藤真低低惊呼一声,他向来一剑逍遥天下,偶尔做点儿劫富济贫的事玩玩,实不知穷人除了交税交租被富人欺凌外,还要受如此压榨。

“无论在任何时候,苦的伤的永远是百姓,就算是一道为民谋福的圣旨下来,被官员们一实施还是百姓吃苦。就象圣上曾下过旨,要各地开垦荒地。可最后倒霉的仍是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