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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虚幻境(140)+番外

谢醒思喜出望外,忙端坐肃容静聆。

楚韵如微笑,伸手抚琴,纤指乍触琴弦,铮然之声,竟作金石之鸣,如铁骑突出,刀枪齐鸣,霎时间划破漫空温婉之乐,压下满湖柔靡之音。

旁人只觉身心一震,不自觉身心皆凛,把那浮华心思、游乐心态抛去,端然正容,竟为这琴声所慑。

谁知楚韵如仰首一笑,琴音乍变,方才的凛然肃杀,轻易消于无形,转眼间化为春雨浩浩,秋风荡荡,泉水淙淙,柳叶依依,音符与音符间的转换浑然天成,两种完全相反的琴音自然地连在一起,不给人丝毫突兀之感。

月影湖上,杨柳依依,画舫来去,小舟如织,长风浩浩,都似只为配合这一曲琴音而存在。

琴韵悠悠,化清风涤荡,依依清流,纤纤美人,又似特为这月影之湖而谱写。

再加以楚韵如抚琴之时,为压下漫天丝竹之声,暗中运了内力,一时间整个月影湖上,都回荡着这无以伦比的优美琴音,叫人闻之忘俗,感之失神。

一曲琴罢,谢醒思犹自愕然而坐,竟还不及回神。

容若这种大俗人倒是反应得比这位雅公子快一些,赶紧用力拍手,拍得掌心生疼,看得楚韵如暗自好笑。

好一阵子,画舫外才传来一阵嘈乱,似是有人惊叹,有人低呼,有人站在船头议论,有人扯直了脖子高声发问。

谢醒思不知应否答理,正要询问楚韵如,外面又传来一声长笑,笑声之后是一把清朗的声音:“轻抚冰弦动,韵凝凤尾寒。如此琴曲,几可比美意娘之舞了,不知萧某可有幸上船,再聆一曲仙音,这缠头之资,自不敢亏待了佳人。”

声音清朗,语气狂放却带笑意,叫人听了不觉反感,只觉可亲。

容若开始还一边听一边笑,听到最后,脸色就变了。

凝香和侍月一起皱眉,面有怒容。

谢醒思脸色发青,一时手足无措。

独楚韵如浑然不觉,还好奇地问:“什么是缠头之资?”

容若怎肯告诉她,堂堂国母、大楚皇后,被人当成湖中献艺的琴妓了,只干笑两声:“不过是不三不四的闲话,不必去理。”

楚韵如虽不知这轻薄之语,但看容若的表情也知不是好话,便也不再问。

谢醒思忙起身,探首出窗,高声道:“萧兄休要玩笑,我与新交的好友夫妇同来游湖,方才是容夫人一曲仙音赐我亲聆,萧兄岂可轻慢。”

容若恼此人轻侮了楚韵如,有心抓来算帐,也站起来,顺着谢醒思的目光望去,却见画舫一侧,有一叶小舟,舟上立有一人。

一身半旧的蓝衫,宽宽松松穿在身上,一头黑发竟然不束不簪,随便散在脑后,别有一种独属于晋人的洒脱之风。一手执壶,一手执杯,正自斟自饮,偶尔还侧首与那美丽清秀的划舟渔女说笑几句。眉目英且朗,顾盼而神飞,叫人见之忘俗,心生亲近,转眼就把原先的怨气消散了。

那人闻谢醒思一言,也是一怔,却绝不尴尬,反洒然一笑,对着船头一揖:“狂士萧遥失礼唐突,还望恕罪。”

再普通的话,由他说出来,都有一种独特的潇洒,叫人心向往之。

他站在舟上,向华丽画舫上锦衣华服的谢醒思行礼,意态疏狂,自然洒脱得彷佛那简陋小舟便是他的水上皇宫,世间贵戚皆不及他袖底清风。

谢醒思不敢怠慢,急忙还礼:“萧兄说什么话,正要请萧兄一起共游。”

萧遥点头笑道:“正要上船请罪。”足尖微点,双臂一振,人如大鹏般跃起,轻轻落在船头,目光往正站在船头处的性德微微一扫,却没有其他被性德出尘风华所震动的表现,大步往船舱里去。

谢醒思笑道:“萧兄的轻功越发俊了。”

萧遥大笑道:“谢公子恭维人的本事也越发高明了,你有众多明师,偏要管我这才入门的轻功说高明。”

他说的话倒也实际,刚才那一跃,实在普通得很,稍会轻功的人都可以做到。但他偏偏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再普通的事,由他来做,都会给人极为洒脱不群的感觉。

此刻他才刚刚跨进舱门,湖上清风刚自他身上掠过,广袖宽袍,悠悠游游,身后散乱的黑发飞舞,恍如神仙中人。

他一步走进舱门,不但谢醒思迎上去,就连楚韵如都不知不觉,起身相迎。

谢醒思笑着介绍:“这位是我的好友萧遥萧公子,这位是容若公子与容夫人。”

萧遥笑道:“不敢不敢,我不过谢府小小客卿罢了。方才无礼冒犯夫人,就此自罚三杯,以为赔罪。”说着自斟三杯,连连饮尽,悠然一笑,意态潇洒。

楚韵如竟不敢对他托大,裣衽见礼。

谢醒思也笑道:“你不过是酒瘾发作,还好意思说什么赔罪。明明是我谢家贵客,偏要说什么客卿,上次就为你说这样的话,爷爷骂了我好一顿,说我待你不恭敬,轻慢了贵客,此番还要害我不成。”

萧遥悠然道:“我素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渔樵耕种皆不会,读书读的又不是正途,若非谢府庇护,早已饿死街头,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谢醒思笑骂他:“你萧遥公子风流客会饿死街头,不知要叫多少美姑娘哭断了肝肠。平日里出入青楼丽舫,左姑娘得你一首琴曲,红遍济州,赵美人因你一段丽词,名满南方。你走到哪里没有美人看顾,就连游湖,都必要选俏丽渔娘的小舟才肯登。前儿珠玉楼的孙行首还说,若能求得萧公子长住珠玉楼,她愿日日供奉,夜夜服侍,真叫济州城里贵公子,人人懊恼,个个眼红。这些年了,你这性子总不改,也不怕嫂夫人哪日发些威来,要你好看。”

萧遥笑道:“不过是落拓之人落拓之行,有何值得夸耀,芸娘恼我何来?她的书香楼,日日客如云,夜夜明烛辉,今日与王公子谈诗,明朝同李先生论词,后日又与赵某人斗琴,日子比我逍遥精彩多少倍,我还不曾去恼她呢!倒是亏得你谢公子来做不平之鸣。”

谢醒思摇头苦笑:“罢罢罢,萧兄你是高人高行,我这等凡夫俗子不敢多嘴。只可惜,今日我特意挑着苏姑娘花舞之时,带朋友游湖,偏你撞了出来抢风头,只怕今夜苏姑娘的画舫上又没有我们的位置了。”

萧遥悠然道:“济州花魁做花舞,这等好热闹,我岂能错过,只可惜,今日风光之人,只怕既不是你,亦不是我,而是这位……”

他冲楚韵如一拱手:“一曲琴音动月湖的容夫人,还有……”又伸手往舱外一指:“那位风姿绝世美男子。”

此时舱门大开,即使坐在舱内也可以看到站在船头的性德,白衣黑发,衣袂飘然,高华如仙,泛灩清流,涵波绿藻,更是风停人如画,风来人更佳。

“你可知他站在船头,惹来多少女儿青眼男儿羡。为我划船的巧姑娘,只顾着看这绝世美男子,差点把我的船直接撞到岸上去。只怕今夜苏意娘的独舞,唯有此等人物赏得起。”萧遥语意逍遥,悠悠道来。

容若早已听得暗中两眼放光,忍不住大声问:“什么花魁做花舞?”

谢醒思笑道:“容兄从未听过济州花魁苏意娘吗?”

“什么济州花魁?本是楚国花魁,只是不曾列名而已。”萧遥大大方方坐下,取了案上金盃玉盏,继续饮酒,犹能笑言:“三年前,楚国名士二十三人,于京师醉月楼品评天下美人,选南郡寒烟翠为妓中第二人,只是这第一人却空置不定,只因济州有一个苏意娘,清眸倦眼,绝世风华,叫人不敢以娼妓视之,不敢随意品评,但既有苏意娘,无人敢称妓中魁首。”

“月影湖中第一人,江南苏氏世家女。四岁能针黹,五岁学织缣。六岁初度曲,七岁知管弦。八岁观书史,九岁理诗篇。十岁调丹青,十一描花颜。十二始长成。十三逢家变,沦落风尘中。清姿愧污泥,一舞始倾城。喧喧济州城,浩浩行人众,欲问何所去,月影湖中往。凝眸苦苦候,月影映花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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