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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虚幻境(307)+番外

任他盖世之艺,却也难当这倾世之权。他纵为一方宗师,也不过是一小小百姓,于国法礼仪,必拜,于眼前困境,亦是唯有一拜。

他已不再年轻,不再有飞扬的心、清扬的志,他有太多的牵绊,太多的挂念,面对着森森利刃、冷冷长弓,也唯有屈膝低头。

萧逸微笑,点了点头,坦然而受。

高处的弓箭手,俱都垂手下拜,四周兵士,也都停戈而跪。

整齐划一的声音,划破天幕,传扬四方:“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长风,把这声音带往天空最高处,带往楚国的每一片土地。

长风浩浩,无数声的“千岁千岁千千岁”,扑面而来。

容若怔然而立,身旁仅有萧远、性德和楚韵如立而不跪。

他慢慢地合上双手,感觉到手心的冷汗。

这一局,他的坚持,或许保下了许多人的性命,他却也不觉得有多么兴奋开怀。

眼前这么多人满脸感激叩拜不止,颂扬不绝,而他们感动的对象,或许正是陷他们于如此境地的元凶。

到底有人明白吗?

或者,纵然明白,也唯有“谢恩”二字吧!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在一个封建集权的国度,所谓的伦理道德、天理法条,要求的,也仅只如此罢了。

在一片颂扬谢恩声中,萧远跃过一个又一个矮了半截的人头,一直走到萧逸面前。

“这一仗你赢了,我不奇怪,你把所有人玩于掌心,我也不奇怪,我只是好奇,梁军占据十余城,声势浩浩,切断南北道路,你就算有本事可以偷偷来到这里,但以你的身分,此时此刻,轻离京城,到底是为了什么?”

萧逸微笑:“我想你们,来见见罢了。”

萧远森冷地笑:“所以你在叛军声势最盛的时候,抛开大局不顾?”

“叛军吗?”萧逸微笑着自袖底抽出一纸公文:“你看看这个。”

萧远一手接过,展开一看,脸上已是掩不住的愕然震惊。

他也算是心思深沉的人了,今日这连串变故,总是冷然相对,但这个时候却是彻彻底底破功了,一张嘴张得简直可以塞进一颗鸭蛋,眼珠子瞪得几乎要掉出来了。

“降表?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

“梁国太子终于明白了天命归属,不再负隅顽抗,抵御圣化了。”萧逸笑来从容儒雅,云淡风轻。

萧远手一松,公文飘然落地,满脸都是不能置信:“为什么,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昨天的军报,还是梁军占据十余城,声势浩大,誓师抗楚,今天已经递上降表,连所占城池,也全部交由官军接管,军队编入官军,一切重新整顿。你究竟是如何办到的,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他的声音几乎有些歇斯底里,如同一个无力的幼儿,面对一个自己永远也打不倒的巨人,终究不得不承认对方强大时那彻底的无奈、悲伤、愤怒、痛苦。

萧逸只淡淡地笑:“所以,我才是摄政王,你不是。”

容若看得紧皱眉头,他深深了解萧远的心情,不过,却也明白,这样彻彻底底给他重击,让他深切了解到萧逸的能力,对于反抗萧逸完全绝望,或者反而是好事。

只有萧远完完全全死了心,才可以真正保护他们彼此不去伤害杀戮。只是他心中的无奈,终是化做淡淡的叹息,从唇间溢出,不忍再看眼前这一幕幕,不忍再看占着全然优势的上位者,慢慢地切割他的胜利品,却还要听到众人的一致颂扬。

他伸手一牵韵如:“我们回家去吧!”

“好。”楚韵如反握着他的手,随他前行。管他前方兵马无数,管他前方站的是当今权力最大的人。只要这一次握手,她便浑不在意,什么也不放在心上,只愿就这样相携,直至永远。

越是有过分离,便越要珍惜彼此。

在分别的日子里,无数次心间起誓,但能有重逢之日,再不能放开他的手,再不能与他分离一时半刻。

那么多甲兵之士四拥,那么多阴谋诡计纷呈,那么多心机谋算来去,但这一刻,他们只携着彼此的手,便已拥有了全世界。

这一刻,他们拥有彼此,所有的权势富贵、争伐杀戮,都已不存在他们周围。

他们大步前行,竟是真的视所有人如无物。

卑微如仆役,平凡如士兵,或是高贵强大如萧逸,此时此刻,对他们来说,都没有分别。

只有性德,静静跟在他们身后,神色依旧淡淡,只是眉眼之间,似乎有着本来不属于他的淡淡笑意,又似乎其实什么也没有。

萧逸见他们握着彼此的手,于这甲胃光华、刀锋亮芒间,竟和谐美丽得如同一幅画,心中微微一动,本来想说的话,竟然没有出口,忽生起一种不忍打扰,不忍击碎这美丽的感觉。他心间微微一叹,轻轻挥手,一条宽广的道路在容若面前让了开来。

容若与楚韵如坦然直行,在走过萧逸身旁时,容若终究轻声道:“处理完事情,如果有兴趣,就来和我聊聊吧!我等你。”

萧逸眼中光华闪了一闪,安然道:“好。”

走出府衙,只觉阳光万里,风轻云朗,刚才的压抑心境终于舒展开来,容若心情终于好转过来。

府衙外的数千官兵,早得了指示,见容若出来,亦不做任何阻挡,只安心守卫府衙。

容若乘来的马车犹在府外,日月堂中的弟子也在,肖莺儿守在车旁,见得容若出府,忙过来施礼:“主……”

容若抬手止住她的呼唤:“其实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吧?”

肖莺儿垂首不语。

“就算不知道我本来的身分,但也知道我来自京中,来自朝中吧!而且明先生所有的计划你都清楚,你留在我身边,一方面是为了监控我的行为,一方面也是为了掩护你真正的主人,对不对?”

肖莺儿不抬头,不说话。

容若轻轻笑了起来:“我没有怪你,你有你的难处、你的责任,而且你也并没有伤害过我,我交待你的事,只要是不与你的任务相冲突,你也完成得尽心尽力。莺儿,我要谢谢你对我的照顾,其实你是一个很好的伙伴呢!”

肖莺儿嘴唇颤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悄悄把双手握在一起,用尽力气,想阻止手腕的颤抖。

容若拉着楚韵如上了马车,在关上车门前的一瞬,轻轻地说:“莺儿,我会想念你的。”

肖莺儿仍然没有抬头,低头望着地下,清晰地看见一点湿润在尘土间悄悄泛开。

性德跃上车辕:“去哪里?”

“回逸园吧!在济州,那里才是我们的家。凝香、侍月还有苏良、赵仪会被日月堂的人送回来,现在大局已定,我们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容若的声音里并没有什么不悦,反而是一派轻松。

性德轻轻一鞭挥下,马车立刻向前奔驰。

这一次,日月堂的护卫们一个也没有跟上来。

肖莺儿终于抬起了头,遥望马车远去的方向,久久不言不动。

马车门隔绝了所有的外部世界,整个天地,只剩这小小一方空间,只剩这一对经历了分离思念再相会的男女。

容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做出自打第一眼再见楚韵如就一直想做的事,用尽全力地把她抱入怀中:“韵如。”

楚韵如亦是一头扎入他怀中,心里有千言万语,竟是放声痛哭起来。

那么长的分离,那么多的相思,多少情怀要诉,到如今,竟只能化做串串泪珠,湿透他的衣襟。

容若抱着她,想要埋怨她,又是不忍,想要安慰她,却又无法有效地组织任何言语。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悲凉,又是痛苦,又是幸福。

最终,他只是反反覆覆地说:“别哭了,别哭了。”自己的声音倒先哽咽了起来。

马车来到了逸园门前,性德回头看看一点动静也没有的车厢,神色不动地提起鞭子,轻轻驱赶着马儿,静静地开始绕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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