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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虚幻境(549)+番外

“这样做,他的压力其实极大。这也是一场赌,如果秦王年少气盛,不肯妥协,或是公然杀了你,或是真的绑了你在阵前进军楚国,萧逸的处境会非常难堪。”性德淡淡分析:“国中必会有许多所谓的忠臣,对他发出责难的声音。你要有了不测,他纵无私也见私,史书上,也不会给他公平的记载。将来,只要他一有疏忽,给政敌或居心叵测者对付他的机会,这就是他最大的罪状。”

“是啊,据说,当初七叔召集王公大臣、军中重将开秘密会议的时候,很多人都反对,就连陈逸飞都坚决主张不能因为我而让大楚国进退两难,令摄政王身处千夫所指的困境中。谁也不敢保证,一旦公开承认我的身分,是不是反而授人以柄。是七叔一个一个说服他们的,母后也表态,无论如何,都会支持七叔到底。”容若笑道:“就连宋远书,当初接到这命令时,也差点炸了起来,他也坚决不同意,用七叔的名誉威信以及楚国的立场来赌我的安全。”

“可是,他还是奉命出使了。”

“就是因为事情成功的机率不大,他怕别人来了,办不好事,只好自己来了。”容若笑着耸耸肩:“那家伙,整个一马基雅维里主义,到现在,他还恨我没有在阵前殉国,害他们这么为难,见着我的时候,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无论如何,事情终究照你预想的方向走了,你这一场冒险,最终还是……”性德眼神极淡,偏又让人感觉极凌厉地看向他:“称心如意了。”

容若脸色微微僵了一下,然后又慢慢放松瞬间紧绷的身体,苦笑了起来:“是,你说得对,我在阵前以身救陈逸飞,我陷入重围,宁肯投降而不肯战死,固然是我没有君臣观念,固然是我并不认为尽力一战,问心无愧后,投降有什么耻辱,更重要的是,我另有私心。”

他轻轻叹息:“这世间,也只有你,可以一眼看穿我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

他慢慢抬头,遥望远方:“济州发生过的事,让我明白,所有的阴谋暗算、虚情假意,永远都会在我身边不断上演。我的身分、我能给楚国带来的影响,让我成为无数人图谋的对象。表面上看来我很自在,想去哪就去哪,想要多少钱,国库都付得起,想要什么宝贝,楚国都供得起,但实际上我根本不能真正放开心怀去结交任何一个朋友。我的兄长出卖我,我的朋友利用我,七叔看似给了我自由,可是,我根本无法真正随心所欲,每时每刻,都要防备暗算,稍有差池就会被人掳劫,而且我清楚地知道,除非我回到京城,躲回七叔的羽翼之下,否则我将永远无法逃脱这样的命运,任何人来到我面前,我都要猜测他是否别有用心,做任何事、到任何地方,都要考虑,是否给别的国家可乘之机。那样的生活太累、太累,累得让人再不会有一丝乐趣。”

他苦笑,用力把石头狠狠扔进池塘,激起涟漪无数,无数游鱼惊慌地四下躲避。

“是的,被秦人所擒,固然是无可奈何、无路可走之下唯一可以救飞雪关的办法,却也是我在绝境之中的一场豪赌。如果秦人捉住了我,却最终无法从楚国那里得到任何实质的好处,天下各处的明眼人就会真正看清,我在楚国的地位,不过如此。捉到我,换不来利益,却只会白白得罪楚国;善待我,不会有什么后患,也算卖了楚国大大的人情。”

性德淡淡地道:“这真是一场天大的豪赌,你赌的是萧逸对你的了解和他的担当。”

“是啊!”容若轻叹,声音中并没有太多欢喜,反而有些苦涩:“七叔真的做了,他看出我的心意,用他的清誉,用整个国家的立场,来成全我的自由。各国眼见像秦国这么强大的国家把我抓在手里,楚国也不肯做半点妥协,像秦王这么精明的人,最后也不得不放掉我,那些本来想打什么主意的人,自是要改变心意,以免自讨没趣,只是……”

容若慢慢抬眼,神色之中,不见欢颜:“只是,七叔自己冒的风险太大了。宁昭若有些血气,真的用我开刀,楚国必然进退两难,七叔也将不得不为我的生死安危负责,我这不能见人的隐秘心思,是不是太过自私了?”

性德负手池前:“萧逸是你什么人?”

“是我的七叔、我的长辈。”容若迟疑一下,才道:“也可以说,是我的父亲。”

“那么,自家的孩子,偶尔任性一下,闯些祸出来,家中父母长辈,为他担当,为他顶顶黑锅,又有什么了不起。”性德答得漫不经心。

容若微微震动了一下,这才慢慢坐下,眼神遥望远方,一点一点柔和下来。

“而且,只要你一天还是楚王,那些意图掳劫你,从你身上获利的事,就不会停止。从来只有千日做贼,又有谁能千日防贼,与其一生一世不得安宁,时时刻刻防备他人,莫若狠狠心,绝了大部份人这样的念头。”性德漫声道:“你的心思、萧逸的做法,或许冒险,但从长远看,未必不是正确的。”

“可是,我自己真的后悔过。当我看着秦王在我面前,把人一个个打死时,当我被他关在一片黑暗中,听到韵如的惨叫声时,我真的后悔过。”容若唇角慢慢掀起一个淡若柳丝的笑容:“我后悔,我为什么要为了你去冒险,反正你也不怕死、不怕痛。我为什么要为了飞雪关把自己送到秦人的手中去,难道我不比飞雪关重要吗?我不曾为楚国做过任何事,可是,我完全可以理所当然,心安理得,看着所有楚国人为我而战死,没有人能说我是错的,那么,我自己为什么要找死。”

他惨笑,抬眼看性德:“我受折磨时,也曾恨过整个世界,恨每一个负我、弃我、害我的人,我甚至恨你,恨飞雪关的所有人。性德,我发狂的时候想,是我以前太天真,以为有着善良的心就可以生存在这个世界上,我简直不是男人,不懂得去掌握权力、控制力量,不懂得,与其被人欺压,莫若欺压别人。”

性德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听,眼神明净地正视容若的目光,眸子里一片明澈,无喜无怒,无嗔无虑。

“也许我当时的发狂是有作戏蒙骗宁昭的成分在,可是,我知道,我再也得不回像以前那样纯明的心境了,夜深人静一个人的时候,我知道,我总会想,如果我强大无敌,如果我拥有天下,如果我能将一切踩在脚下,是不是就不会再经受这一切,是不是就可以保护每一个我所在乎的人。韵如、安乐,她们极尽所能地安慰我,我也尽一切力量让她们安心。苏良和赵仪,让我想起很久以前,我们在济州定下的不变之约,但是,我知道,那些隐密的心意,从来不曾完全抹去过,直到……”容若忽然微笑起来,如阳光穿透云层,照亮天地:“直到,听了董姑娘说起你的事。”

性德的神情终于有了极其轻微的变化,显然就算是他也完全猜不透,容若怎会因为他的事而有所彻悟。

容若凝视他,眼神里是深刻的感情:“卫孤辰一直待你极好,你却为了得到在这困境中,足以帮助我的力量,而暗中谋划如何对付他、利用他,其实你心里,是十分痛苦的,对吗?”

性德静静垂眸。

痛苦,有吗?会吗?他的人生,会和痛苦联系在一起吗?

容若目光牢牢锁定他:“说起你的事,就连董姑娘也觉得,你待卫孤辰太薄,其他人听了,也觉得你有些过份,但其实,你是非常非常难过的,只是,别人不知道……你自己也不知道。”

性德的眼神终于微微一跳,我自己也不知道吗?

容若凝视他:“你是人工智能体,你以为,你心中无善无恶,没有感觉,其实你和普通人一样,有基本的良知,有自然的感情,你知道有谁对你好,于是,你也尽可能的回报善意,虽然,你完全不懂如何去表达。这样的人,在被人尽力善待之后,却要去谋害他,心里,一定是非常非常难过的,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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