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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虚幻境(589)+番外

性德垂眉敛目,中规中矩地答:“外臣当时只知保卫公主,实在无暇他顾。”

宁昭冷笑:“把她保护得昏迷不醒,躺在病床上被送回宫吗?”

性德垂首:“外臣失职,请陛下责罚。”

这样的顺从,这样的柔软,让人一拳打去,只有打中一团棉花的闷气感觉。

宁昭挑挑眉,几乎是有些愤然地说:“好,既然你也知罪,那不……”

“皇兄,全都是我的错,与他无关。”

随着殿内传来的急促叫声,安乐快步冲了出来,几个宫女想要拦她,都被她强力挣开,宫女们对她不敢使力,只得由着她挣脱。

安乐拦到宁昭与性德之间,眼中全是防备:“是我一意孤行,他是下属,不能硬挡,只好由着我,皇兄若要降罪,只管降给我就是。”

宁昭心头微痛,他的妹妹,如今却用如此怀疑和防范的眼神盯着他,以一个如此保护的姿态守在萧性德身前,倒像他是个恶魔,一不小心,就能把那人给吃了一般。只是,他现在,却连怪她的资格都没有。

一个把祖母的葬仪当陷阱,把朋友的生命做诱饵的人,还值得让人相信吗?

她要护着容若的下属,本是理所当然的。

宁昭尽力展开一个微笑:“安乐,你身子还虚,快回去躺着。”

安乐固执地拦在萧性德之前:“皇兄答应我不要怪罪其他人,我就回去。”

宁昭见她脸色苍白,神色憔悴,想她一路赶回来的辛苦劳累,心头终是一软,抬头再看看萧性德,心中也觉甚是无奈。他对萧性德也只是怀疑,一来没有证据,二来也并不是真的十拿九稳,这萧性德又是容若看得极重的人,真把他怎么样了,好不容易同大楚订好的关系,怕也要破裂毁坏了。

见到妹妹如此一意维护,他也得叹口气,笑道:“你若能答应我好好休养,善自珍重,皇兄不怪罪任何人。”

安乐见他在众人面前发了话,心间才稍稍一松,低头道:“我只是受了惊,又有些累,并无大碍,皇兄不必担忧。”

宁昭点点头,还想再宽慰两句,却见安乐已然抬首道:“我休息了几日,已是好了许多,楚王还在等我,我也该动身了……”

宁昭脸上刚刚展露的笑意,也不由微微一僵,眼神深澡凝在自己唯一的妹妹身上。她到底还是不信他的,所以才要立刻动身离开,倒似这大秦国皇宫是虎穴龙潭,多待一日,容若的下属就有杀身之祸一样。

“何必这样急,多歇几天再动身吧!”

安乐平静地摇头,兄长那一瞬间黯然的眼神,已经再也不能触动她了:“皇兄,我现在已经是大楚的王妃了,刚刚行过婚礼,随夫归国,却闹出这么大的事来,怎么好再继续耽误?楚王答应在边境上等我,也不能叫他们那么多人一直等下去,我若不能及时赶回,同他一道回京,这一场迎亲之喜,岂不成了笑话!”

句句说的都是大道理,半点也叫人反驳不得,宁昭也知道要安乐长时间留下是不妥的。本是他自己推出去的妹妹,如何又定要留下,更何况安乐怕迟则生变,他又何尝不怕。这一场联姻牵系着他最深的机心,随安乐陪嫁的人很多都是负有使命的杰出人才,安乐要是迟迟留在秦国不去,他们也就无法名正言顺踏上大楚的土地,进入大楚的宫廷。

然而,这样淡漠的决绝之词一旦真的从安乐口里说出来,却又叫他百感交集,心头悲切。

他慢慢走上前一步,轻轻伸手,把安乐拥入怀中,这完全不顾宫中礼法的真情流露,令得四周诸人纷纷低头,不敢直视,惟恐多看了一眼之后会有莫测之祸。

宁昭的声音极低极柔也极轻:“安乐,还有什么,是我可以为你做的?”

安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道:“我希望在离开之前去看望纳兰玉。”

抚在她发上的手倏然一僵,宁昭不得不用一个深长的呼吸来压抑心头的隐痛,良久,才道:“好!”

纳兰玉回京后一直在相府休养,每天登门拜望探视的人数之不尽,但纳兰明一概让管家出面接待,所有礼物不客气地收下,答以“公子虚弱,不能待客”,就把人全部打发走了。

但安乐毕竟与旁人不同,事先宁昭也派人来传过话了。所以当安乐的车驾停在相府之前时,纳兰明亲自出府相迎。前呼后拥的仪仗、随从虽多,安乐却只带了性德,一直随纳兰明进入相府。

穿过楼台,绕过回廊,很快来到纳兰玉休养之所。

那是一处窗明几净,阳光充足,通风顺畅,四下绿草如茵,百花盛放的极好所在。房内燃著名贵的香料,房外是绿草红花,古树翠竹,还有一溪活水,不知从何而来,蜿蜒流转,绕着假山碎石,建了松竹小桥,间或有鸟鸣鹿走,奇花异兽。小小一处园林,竟如同世外仙境一般悠然美好。便有百般烦忧,处此境地也该尽忘脑后了。

由此可见,为了让独生爱子休养身心,纳兰明颇费了一番心血的。然而,仅仅只是跨入室内,看到纳兰玉第一眼,这人间桃源,便成了穿凿附会,曲意雕琢的虚假之地,徐徐清风,灿灿骄阳,也依然无法驱尽这满室让人心头冰冷的寒意。

纳兰玉坐在窗前,不言不动,恍如泥雕木塑。父亲的呼唤,不曾让他转一下头,青梅竹马的安乐,一步步走近,他也恍然末觉。

安乐静静地望着纳兰玉,那个总是白衣灿亮,光华耀眼的美少年,现在沉沉寂寂,只若死人一般。

她轻轻唤:“纳兰玉。”

纳兰玉有些迟钝,有些缓慢地抬头,向前望去,他的眼光漠然地扫过安乐,却没有一刻停留,依旧一寸寸四下扫视,仿佛迷茫地想要寻找那呼唤他的人。

安乐上前,坐到他的身旁,伸手去按他的手,却又微微一颤。

纳兰玉的双手全都包满白布,不留一丝缝隙。

纳兰明在旁低低道:“那天他用手着力在地上拚命爬,伤得厉害。回来的时候,还是不断地尖叫,疯狂地挣扎,最后不得不把他打晕,才能给他上药。开始的几天,他每天都像野兽一样地嚎叫,不停的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撕掉,包扎好的伤口他也要毁坏,我不得不让人把他绑起来,直绑了四五天,他安静下来,再不挣扎反抗,才放开的。可是,他就变成现在这样,好像什么也看不见,有的时候可以听到一些动静,又好像并不明白,每天反反覆覆说的,也就是一两句话。”

纵然他久为一国权相,惯见风云变幻,说起爱子惨状,语气也显得沉痛悲苦。

安乐微微颤抖,怔怔望了目光呆滞的纳兰玉良久,眼泪才慢慢一点一点滴落下来,把纳兰玉那包满白布的双手,渐渐染湿了。

是那真诚的泪水,湿透了重重白布,湿润了指尖吗?所以那眼睛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耳朵再也听不清世间万象的少年,如触电般抬起手。他茫然地四下望着,眼睛渐渐有了焦距,然后轻轻伸手,拭在安乐脸旁:“不哭,乖,不要哭。”

那么轻那么轻的声音,却听得大秦国的一代权相全身巨震,眼中流露出无限希望,却让大秦国最高贵美丽的女子一把抓住他的手,满眼都是祈望地看着他:“纳兰玉,你认得我,是不是?”

纳兰玉侧着头,看她良久,然后,轻轻地笑:“不要哭,没有做错了事,不用哭。我做错了,也没有哭呢!”他忽然又愣了一下,想了很久,然后摇摇头,用孩子般软弱无助的眼神望着安乐:“我做错了一件事,可是,我却忘了是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能不能帮我想起来?”

那黑色的眼睛里,满是期待与哀恳:“那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我绝对不可以忘记的,但我就是不记得了,你帮帮我,我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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