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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传说/小楼传奇(5部)(451)+番外

几乎每一个定远关的将士,都会自然而然地这样想着。

他们睁着空洞的眼睛,本能地去否定刚才眼中所见的鲜血,亲眼目睹的死亡。

这样的惨烈,这样的可怕,这样的疯狂,这样的不可思议。那么,这一定不是真的,只是一场噩梦吧。

也许再过一瞬,这梦就会醒来,也许再过一瞬,所有的悲伤痛苦都会远去,那个人还会带着笑,来到他们中间吧?

那么,等待吧,等待这一切的惨痛过去,忍耐吧,忍耐这至大的苦难过去,然后,快快醒来吧,所有的一切,全是虚幻。

谁也不知道,他们的沉默是因为震惊太过,还是因为不能接受这现实,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等待,是因为期待不可能的奇迹出现,还是因为,他们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做什么了?

天地终于重归宁静,这死一般的宁静啊。

人们依旧只能直着眼睛,看着校场中央跪在地上的两个人。

风劲节的身体,完全依靠着卢东篱的支撑才没有倒下去。而卢东篱,也许只是因为还抱着风劲节,所以才不会倒下去。

他的右手依旧死死地握着短剑,用力之大,那剑柄几乎已经嵌入他掌心稀烂的血肉中,仿佛随时会穿过他的手背一般。

他的左手死命抱紧风劲节,因为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手指已经扎进风劲节的背上。

然而,他就再也没有了动作,他扎过九剑之后,就再也没有改变姿式,他就这么死死地抱着他的朋友,仿佛抱着他仅有的世界。他就这么死死抱着他的朋友,以那样亲密,那样紧依的姿式。

他的胸膛抵着他的胸膛,他的心脏靠的他的心脏,仿佛在亲手施予这死亡之后,他还奢望着,以自己的身体去温暖那渐渐冷去的身体,以自己的心脏,却代替那已经粉碎的心脏。

人们望着他,人们等待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他不言,不动,甚至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

是谁已然干涩的眼睛,终于渐渐流下泪水,是哪个铁汉,扑倒在地,终于痛哭失声,又是什么人,跌坐于地,喃喃不绝:“这是假的,这是假的,这一定只是一场噩梦……”

那哭泣声,那哀呼声,渐渐弥漫整个校场,渐渐有无数个声音痛哭,有无数个声音呼唤一个名字,有人仍然在往校场奔来,听到这痛极的哭声,怔怔停住脚步,脸上刹时失了血色。

有人才刚刚得到消息,忽听得那无数个声音融于一处的哭号,神色立时惨白若死。

整个定远关,都被这哭泣声,呼号声所震动。

无数人还根本没得到任何消息,已因为心头刹那间的了悟,而不由地任心中的悲愤抑郁,随着这哭号一起,化作痛呼。

整座定远关都在哭泣,只除了卢东篱。

他极慢极慢地抬起头,仰面向天。

真奇怪啊,天居然这么蓝,太阳居然这么亮?

可风劲节,已经死了啊。

劲节,他死了。

苍天啊,你怎么还能这样无动于衷。

他仰面向天,想要去质问。

问这天,为什么,没有了风劲节的世界,太阳竟还可以如此灿烂?

问这地,风劲节已经死了,为什么这个世界,竟还不曾毁灭?

然而,他张开口,却只能发出一声声疯狂的大叫。那一声又一声,没有语句,没有意义的大叫。没有思绪,没有理智,他只如野兽一样,对着这样冷漠的天和地,对着这样残忍的世界,呼号,吼叫,咆哮。

整个定远关都在哭泣,然而他那愤极问天的声音,却已压倒了一切。

校场上所有人都惊恐地看向他,竟是连哭泣呼叫,都已忘怀。

他们的卢元帅,是个斯文的读书人,是个和善的儒将。在战事之外,对谁都面对微笑,从来少有冰冷的表情,凶狠的神色。

然而,他现在的样子,与其说是一个人,还不如说是一只失去理智的兽。

除了那疯狂的一声声的呼号,再也不会其他,除了本能地死死抱紧朋友那已再不会笑再不会动的身体,他已不会再做任何别的动作。

人们看着他,那叫声就此入梦入魂入骨入髓,入一生椎心刺骨,魂梦难忘。

人们望着他,从来不知道,人的声音可以如此凄惨,如此疯狂,如此悲凉。

即使是受伤濒死的孤狼,对月狂嚎,也不会叫得这样悲怆孤绝。

就算是眼睁睁看着猎人杀死幼子的母虎,也不会叫得如斯疯狂惨烈。

纵然是,沙漠上最高傲忠诚的神雕,眼看着爱侣丧命,也不会叫得这么凄厉哀苦。

他一直在叫,一直在叫,那么久,那么久的时间,眼睁睁看着太阳渐渐西沉,眼睁睁看着天地渐渐昏暗。

他却一直一直,在呼号,在狂叫。

那声音分明已然嘶哑破裂。那发出号哭的胸膛该已破裂粉碎了吧。那发出嘶吼的心房,该已破裂粉碎了吧,那发出哀鸣的咽喉该已破裂粉碎了吧。

为什么不停下,为什么还不停下……

他在血泊中吼叫,他在疯狂中哀鸣,他在被整个世界所抛弃的时候,犹自不肯放开他的朋友,犹自对天地狂呼。

他早已不会思考,他早已没有理智,他不记得他是谁,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明白,怀中抱的是谁,他只知道手不可以松开,他只觉得,每一滴血液都在沸腾,每一片灵魂都在哀鸣,所有的意志,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感觉,都逼迫着他,不断疯狂地吼叫着,尽管他已经不知道,这样的呼叫长啸到底是想要质问谁,想要表达怎样的悲愤和痛楚。

然而,再没人能受得了了。

他的疯狂呼叫,震住了每一个人,人们不敢去阻拦他,不敢去打扰他,人们等待着,等他发泄了心中的痛苦,或许就会舒服一点了。

然而,为什么,一直一直不能结束。

这么长这么长的时间,那么多的鲜血仍在眼前,那样相拥而跪的身体仍在眼前,那凄绝的呼号则时时响在耳边。

大家再也受不了了。

有人高声大叫:“别叫了,元帅,求求你,别叫了……”

可是,卢东篱听不见,也不能思考,他只能继续叫下去。

世事如此无常,命运如此悲凉。凡人的生死,不过天意的游戏,但至少,他可以发这一声,不平的嘶吼吧。

有人痛哭:“元帅,不要叫了,你难受就哭出来,再这样叫,会伤了你的性命……”

然而,他即不知道将要来临的危险,也绝不会在乎。

那样长的时间,是几个时辰,还是几年,又或许是几个轮回。他一刻也没有停止,这样的长啸,这样的嘶吼。

没有人能继续忍受这一切,但没有人敢于接近他,阻拦他。

那样可怕的血泊,那样孤独却相拥而跪一生一死的人。

他们抱在一起,他们跪在一处。当他死去,而他仰天悲啸之际,甚至没有人敢靠近一步。

那样一种极至的痛苦,和极至的肃穆,让人自觉卑微而渺小,让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比痛苦地忍耐着。

卢东篱的声音渐渐断断续续了,却仍然不肯停止。从那嘶哑至极的声音里,可以听得出他的嗓子已经撕裂了。

大量的鲜血从他口里涌出来,也无法让他停止这样的悲叫。

他的眼睛早就是一片血红,随着他的悲啸,鲜血从眼角流下,仿若泪痕,徐徐地滑过已经连悲惨也无法表达的脸庞。

然后,是两行细细的血,从耳朵里,慢慢地流出来。

再然后是……

蒙天成终于按捺不住,大叫一声,发疯一般地冲了下去。

他有足够的勇气,足够的镇定,足够的胆识。他不象定远关的人,对风劲节和卢东篱有如此深的感情,如此深的敬意。

然而,即使是他,也觉得自己要疯了,也觉得,自己被那可怕至极的惨景震得动弹不得,直到这一刻,他意识到,如果再没有人做什么,卢东篱就会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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