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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游(158)

道路渐渐难行,前方的黑影重重,如一只只幽冷恐怖的怪兽

理查微微喘息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走出了多远,只知道,自己仿佛已经催马奔行了很久很久

一路行来,他看不见东方的身影,他听不到美妙的箫声

似乎已走进某一处陌生的山道峡谷里

理查皱了眉,四下张望,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道路,是否错过了那个人

箫声乍起,依然是柔美的声韵,听在理查耳中,却如同惊雷震响一般

他顺着声音抬头望去,明月之下,绝壁高处,那人广袖宽袍,悠然抚箫

月华如雪星如梦,独立绝壁风满袖

他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高高在上,俯视一切,不可及,不可近,不可碰触

他呆呆地看着他,浑忘了,自己低低在下,隔着那么远的距离

那个人,如此地……遥不可及。

第一百二十八章 寸步悬崖

色之中,四下里,峭壁森然

理查睁大眼,极力四下寻找,却找不出登山的道路

又抬眼望望绝壁高处的身影,估量了一下那人和身在崖底的自己此时之间的距离,理查摇摇头,苦笑了一声,从马上下来,看也不看地上一眼,就靠着一棵歪脖树坐下,仰着头,望着崖顶

算起来和他东方离开营地的时间,相差应该不算大,他还是一路骑马快赶,而东方,却已经到了那么高的山顶上去了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一错眼之间,那人就已在遥远得无法追及的地方了

这一路赶来,汗水早已浸透衣衫,此时静坐下来,一阵山风凛冽,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却丝毫也未意识到冷意入骨

这个以风流花心英俊潇洒,且最能享受人生出名的王子殿下,就这样,在这个冰冷的黑夜里,一个人满身大汗地坐在山崖下的小树旁,呆呆地听着那萧瑟悠远的箫声,很久,很久

那么高的位置,那么远的距离

他想要呼唤他,他有许多许多话,想要问他,然而隔着如此漫长的距离,就算是声音能够传到,也早已变得空旷而不真实了吧

箫声初时悠扬婉转,仿佛并无明显的悲喜,然而他知道,人生若不曾经历大悲凉,大苦痛,是吹不出这种音乐的

那不知名的曲子,只是淡淡地萧瑟着,寂寞着所有的伤感和惆怅,若不经意,甚至都察觉不出来

理查不知道自己正在萧声中叹息其实他倒是更希望听到箫声里地悲痛哀愁愤怒不平若是这样他或许会有更大地勇气在这阴暗地山脚处高声去呼唤那个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箫声终于停歇了

理查仍然坐着望着

原来一直一直仰视着一个人地姿态是这么地不舒服啊但他却还是这么坐着这么看着

仿佛沉寂了很久很久有什么东西从山下滚落带着一阵碎石泥沙纷纷而下

理查还是静静坐着竟没有试图躲避任那一点泥土灰尘落在身上

隐约中,猜知是喝光了的酒坛被扔下来了,他也只是笑笑

箫声又响了一会儿,接着断去,过了一会儿,又响起来

断断续续,间间杂杂,箫声之外,还有树叶吹奏的声音但都是响响停停,吹吹断断,竟没有哪一曲真正吹完,都是吹了几个调子,就又停了去

理查有些茫然地想,是喝得多了吧,所以随手吹两下就扔了开,喝几口,又吹两下?

那声音,如此支离破碎,却又迥然不同

或是偶尔生起几个激昂的调子,转而又是悲伤苦痛,刚刚吹奏出深情如许的音乐,下一刻,却又是漠然冷寂……

或起或落,或悲或喜,或昂扬,或低落,如许变幻,真如人生一般呢?

然而,哪怕是最简短的几个音,最简单的调子,由那人吹来,都是最美的音乐,都是轻轻易易就触碰了人心的声音,都是让人不知不觉,便会情为之牵,意为之动,一生悲喜,许多往事,便也如那音乐一般,支离破碎,却终是桩桩件件,犹在眼前

幼年时无忧无虑的时光,兄弟之间的相处,孩子的心中,最最羡慕向往的英雄叔叔

一次次的血腥杀戮,政变斗争父亲对孩子的猜忌,贵族与国王的制衡

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都已经记不得了

记得的,是一直微笑着的他,已经忘了笑容是不是面具,已经不知道拿下了那面具之后,自己还会不会有属自己的真实表情

记得的,是总是闯祸,总是不成器,出了名无能的自己,在父亲和兄弟眼中,毫无威胁,所以也愿意特别大度关爱万分包容的自己,在悄悄望着那个不为所有人喜欢的英雄时,依然生不出一丝得意

记得的,是那个永远在美人群中打转,懂得怜爱所有女人的自己,茫然中,他其实不止一次自问过,如果有一天,不用再有这样的掩饰,那么,他是不是还懂得过全新的生活,他是不是,还能做一个崭新的自己?

又或是,假象和本性,早已经没有了区别

记得的,是他依照一个王子的理智,确实地顾忌着维克多强大的力量和威胁,总是情不自禁地想与他比较,却又不知不觉地一次次羡慕着他,向往着他,并真的试图和他亲近

记得的,是纯以功利为目的对卢瑟的施恩,到如今,多少年相伴,那些轻松随意,释然信重,虽是刻意为之,却已说不清有了多少真心

可纵有真心在内,彼此却依然知道,其间的利害权衡,终究是与维克多待人

少不同

他记得生命中所有的一切,爱过的,恨过的,向往的,追求的……他的人生如此华丽多彩

他身在最尊贵的位置之旁,他与最传奇的英雄本是至亲,他曾经拥有过无数美丽佳人的爱情,然而,那一个夜晚,他遇上了他生命中最美好的梦,却又在今天晚上,真切地知道,这个梦有多么遥远,多么不可触及

绝壁上,箫声终于再次沉寂,很长时间,再不响起

绝壁下,理查迷迷茫茫地擦了一把脸,指尖之上,触到了湿意

他知道,他的悲伤,是为了东方,却绝不仅仅只是为了东方

他抬头,看着绝壁上的身影那个人方才是醉了吧,要不然,他的箫声里,是不会有如此明显的悲喜起落的这么久都没声音了,是酒喝完了,还是是兴致尽了?

那个人……该走了吧……

他呆呆地看着,看着,然后,在隐约见那个身影转身欲行时,突然用尽生命中所有的力量,大喊了一声:“东方,等等我

他跳起来,飞奔向前,他奔向山壁,手足并用地往上爬

他甚至没有时间,抬头细看,那个人是否会为了他的呼唤而停留

尽管他明明知道,那个人,是从来不会停下来,从来不会肯等待任何人的

他的眼前,是高不可攀的距离,是无处落足的绝壁然而,他只闷了头往上爬他不抬头去看,他追寻的,是否只是一个空荡荡的山颠

找不到道路,他就从无路处前行高不可攀的距离,也要从第一步开始拉近

他咬着牙,努力地攀爬着,黑暗中,极力地张大眼,寻找着下一处可以借力的凹陷,双手牢牢地抓紧每一处小小的突起,双脚稳稳地踩着每一个可以纳足的缝隙

每个人心中,都会有最美丽的梦但大部份时候,梦也只能是一场梦能让美梦成真的人,总是从最小最微最低的那一步开始,一直一直,坚持走到了山顶

自从理查离开营地之后,卢瑟就一直守在营门前等待着,全然不理会巡兵们异样的目光

他等了许久,许久,直到那纷乱的马蹄声,踏破黑夜的宁静

卢瑟微微皱起了眉,来的,不是一匹马!

他凝眸深注黑暗的前方,渐渐看清数骑快马正对着他们的大营,疾驰而来

巡营的士兵们警惕起来,几十人在营前持枪布阵,另有人各自找自己的直系上级,若有异变就立刻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