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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游(25)

希雅羞得几乎要回头逃走,却又见到高空中的红色袍子飘飘然翻了一面,然后再徐徐落向水中去。

希雅愣了一会,咬咬牙,犹犹豫豫,走到江边,只望了一眼,就再也移不开目光了。

破水而出的东方,重又披上了那件红袍,只是红袍在空中翻了一面之后不象普通衣物那样露出反面的针脚,而是另一幅夺人眼目的金龙探海图。这衣裳如此一穿,竟是一件龙袍了。

那一只五爪金龙腾身于云海之间,探首向江海之上,下方是涛天巨浪,上方是浩浩苍穹,那金色的龙躯,纵横伸展,矫健而霸气,刹时间,便能占满人的视线,整幅图都带着扑面而来的威势与霸气,仿若金龙腾空,志在天地,万千里山河如画,万千里波涛如许,尽在他指爪之间。

这些年来,他浪迹江湖,当年魔教之主的考究与奢华,早就不在意了。当年魔教的万千故物,他仍带在身上的,也只一个酒壶,一管玉箫,和这一件红袍。

许久许久之前,曾有一个异常美丽的夜晚,他曾在明月下,清风中,用这支箫,为他新交的酒友吹一首悠远的古韵,看那洒脱不羁的男子,在烈烈火光旁,舞剑,高歌,吟诗,慨叹。那一夜,他引他为生平第一知己,却谁知转眼间正邪难并立,唯有生死一搏。

很久很久以前,他的爱姬雪妾,虽是女流之身,却坚强,倔强,痴心不悔。在魔教几乎完全覆亡的时候,挺身而出,代替他支持着魔教最后一点力量,冒充他集结仅余的部众,想要为魔教保留最后一点元气,等待他的归去。在那段苦苦等候的岁月中,那个女子腰间总是系着这个精致的酒壶,这是许多年前,他送给她,许多年后,她在他怀中逝去后,他唯一留下的东西。

而在这一切发生之前,曾经有一个叫做诗诗,多才美丽又温柔的女子,因着心爱的人,有着比天还高,比海还阔的志向,便九天九夜不眠不休,耗尽心血,为他画出,天地山河,与金龙探海两幅图画,把那片他所向往的大好河山,四海天地,尽入画图。九日辛苦,心力交瘁,为的,也不过是搏他一笑。

当时他神功初成,正天天练习神针之术,见这两幅图,大符平生志向,便也劳心费力,在那片薄如蝉翼的红袍上,硬生生绣出了双面完全不同的两幅画,如此技法,仅从绣艺而论,已是鬼斧神工。

唯叹如今,斯人已逝,山河安在。

那不眠不休,为他画下如许江山的女子已经逝去了,如今的东方,心中眼中,早已没有了那片河山天地,却还是不肯舍弃地,把绣着两幅图的红袍,朝朝暮暮穿在身上。多少年岁月如梭,这件衣裳,始终不曾离身,偶遇那杨柳夜,晓风残月之时,饮一壶醉生梦死之酒,吹一曲黯然销魂之韵,这一生,于东方而言,也就再没有什么其他可以去寻觅,去在意的了。

然而,仅从价值而言,东方随身常带的这三件东西中,只有这件红袍的价值不同凡响。这袍子本是用苗疆至宝冰蚕丝,并大明皇宫内库宝藏中的火蚕绵制成,用来绣图的线乃是东瀛秘宝天织弦。这件锦袍,轻如蝉翼而刀剑不能伤,薄如素纸而巨力不能破。可出淤泥而不染尘埃,可入大海而不沾滴水,冬暖而夏凉,穿着不惧严寒不恐热,且能柔顺如另一层皮肤,轻盈而舒适。便是穿上年许,也无须清洗,便是有洁癖之人,也只需拿了在清水中随意一荡,便可洁净如新,又极为宽大舒适,就算穿着洗澡,也并没有太多不便。

东方就这样,沉入江水之中,宽大的红袍浮在江面上,如一朵盛开的绝世奇葩,金色的龙身在阳光下伸展开来,仿佛一头志在千里的飞龙,正在徐徐张扬起它伟大的身躯。

第二十章 洒然而去

希雅怔怔在江边站了很久。

那人依旧苍老,依旧白发,然而红袍如火,浮于江水,那种姿意豪迈,却让她觉得说不出的美丽。她不错眼地望着那水中的人,无论如何,移不开目光。

世间总有一种人,无论何种容颜,何种身份,都掩不去那绝世的美丽与风华。那种自心,自魂,自骨子里透出来的洒脱自在,轻易超越了一切的皮相。

希雅静静看那人在碧水间任意浮沉,静静看着自己美丽的影子映在江水里,忽然间,一阵恍惚,不知道自己这个所谓的大陆最出色的美人,和那默默无闻的老人,谁才是真正美好的存在。

她呆呆站了很久很久,那人一直在水中,无意上岸。

她也不催促,不呼唤,只是在最后,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转身,一声不出地离开了。

自入水以后,东方也再没有看她一眼,然而无所不至的灵觉,已清晰地查觉到这个女子的远去。

他不说话,不挽留,只是信手一拉一拂,把白色的发套和脸上的面具一起掀了开来,黑发肆意地飘扬在江流之上,阳光在那世间至美的容颜上轻轻镀上一层金色的辉煌。

东方懒懒地展开手足,一动不动地飘在江面之上,神奇的内呼吸之术,让他的身体如同树叶般轻盈地浮于水面。

自来到人世,自加入那艾森他们一行人之后,他有多久没有脱下这伪装了。虽说他早已习惯长年以老人的面貌入世,虽说他所用的人皮面具确实精微至极,不但能把表情惟妙惟肖地表达出来,且轻薄透气,不会让人感觉不适,但长时间戴着假脸假头发,洗头洗脸终是不方便啊。

既然来参加酒会的目的已经达到,还是早些抽身离去地好。毕竟,象他这样的人,是不适合长期同人群相处的。

他若无其事地想着,慢慢上岸整衣,然后悠然向城中走去。迎着风徐徐而行,步伐从容轻松。

希雅一路回城,还没有进城门,就被家里派来寻找的侍卫围了上来。

“小姐,终于找到你了。”

“小姐,一大早你去哪了?”

“昨晚酒库被人破坏了,你又忽然间失踪,大家都急坏了。”

希雅笑一笑:“没什么,我只是有些闷,天还没亮就出来走走。”

大家相互交换一个眼色,心中固然不信,不过,这位牵扯许多权贵一颗痴心的大小姐回来了,就比什么都好,谁会那么不开眼,硬要追问。

希雅浑若无事地问:“酒库怎么了?不是有人看守吗?”

“不太清楚,好象是有的房间门被打破了,酒也少了点,看守们谁也说不清怎么回事,只记得好象累了,偷偷睡着了。”大家说着都觉得诡异,一个两个偷懒睡觉是正常的,可是到酒库的一路上,巡查的所有看守都莫名其妙睡着了,天不亮又都莫名其妙醒过来,这也巧得太过份了。

不过,好在只丢了一些酒,只要这位大陆最出色的美人没有丢,一切都无关紧要。

希雅点点头,也不再多问,轻轻说:“我们回去吧?”

护卫们都松了口气,四下散开,不着痕迹地把她护中在间,也困在中间,陪着她踏上回程。

希雅微笑着假装看不到所有人的小动作。她挣不出那个牢笼,也没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去挣脱。她不只是家族女儿,还是各国权贵倾心的美女,任何不合常理的举动,都可能会牵扯出巨大的后患,来去得失,她不能不考虑。

然而,这样,或许也够了吧,

就算一生一世,只能困在那黄金的牢笼里,由一个行为乖舛的贵族小姐,渐渐变成合乎所有人欣赏标准的贵妇,至少她会记得,这一生,她曾为自己活过一次,这一生,她曾经任情一醉,纵情一笑,这一生,她曾尝到活过来过存在过的感觉,这一生,她曾看见过真正的自由和美丽。

在希雅离开后不久,东方也遥遥漫步向城门而来。还没有进城,就见一个熟悉的人快步拦到面前,压低了声音说:“昨天的事,是你干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