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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游(29)

刚开始,他们在暗夜里,赶着车疾奔,少女的心跳个不停,为着不可测的未来而激动着,这个时候,既不觉得辛苦,也不觉得害怕。

然而,这样的激动,是不可能长久的。

所有的决心,所有的勇气,所有的努力,都无法压抑人类正常的生理需求……

天还没有亮,马车已经到了荒凉的郊外山路,月亮出奇地昏暗,而此时此刻,尊贵的,浪漫的,富于冒险精神的索斯特侯爵小姐,忽然间有了那方面的生理需要。

但是,这样简陋的马车里,却怎么可能有那样的必要设备条件。

这位有勇气跟一个老头私奔的大美女,面红耳赤,忍得全身燥热,身子不安地在马车上扭来扭去。就算她是天下第一大美人,她也是需要……方便的。

她忍了又忍,终于到了忍无可忍,只得用那比蚊子还要小的声音,窘迫至极地,轻轻对那人说了一句话。

其实她的扭捏不安,东方早就察觉了。只是他这个人,并没有体贴到愿意主动开口询问,并且帮助她解决烦恼的地步。不过等希雅终于窘迫地开了口,他也便勒停了马车,随手指了指不远处黑乎乎的林子。

夜色深暗,虽然有些许星光月华,可希雅又不是练武之人,哪里能视暗如明的本事。她眼里只看见前方的林子模糊一片,那些巨大的林木和浓密的草丛,隐隐约约,纠结成一片奇形怪状的阴影,远远望去如同妖魔。希雅打个寒战,声音都有些变:“去……去那里?”

东方虽然没有什么讥嘲不耐之意,语气也十分淡漠:“你想要去哪里?”

希雅不说话了。

跟着这个老人,不知要流浪到何处天涯海角,在生活上,怎么可能再象以前那样去做要求呢?纵然心中害怕极了,但身体的本能却又在不断催促逼迫着她。最后她咬咬牙,努力鼓起勇气,颤抖着向那黑暗的林木深处走去。

从来没有这样羞涩过,从来没有这样慌张过,她是一个女人,她需要方便,可是却在这陌生的荒野,附近只有这一个陌生的男人。

虽然他是个老人,可他毕竟也是个男人。

她不敢选在林子边上,唯恐让东方看到隐约的影象,或听到隐约的声音,可是要一直往林子深处走,又害怕得脚发软。

到底是怎么撑过这一关的,她自己都记不得了,一直是手忙脚乱,连最简单的事情,居然都弄到是错漏百出。树枝把她的头发勾乱了,束发的带子也不知道丢失在什么时候地方了,连身上的裙子,都在黑暗中给什么不知名的,但带着锐利边缘的树枝树叶勾破了一道极大的口子。还好没有划伤她的大腿,已是幸运。

她一只手忙不迭得按着头发,又怎么也拢不住,一只手,笨笨地想提起破了的裙脚,却连走路也不方便,就这样从林子里艰难地走出来,委屈得简直想要痛哭一场。

她委屈,东方也郁闷啊。

他当年所遇到的所熟悉的,不是爽朗洒脱的江湖女子,就是热情奔放的苗家少女,何曾与这样拘谨认真的贵族小姐相处过。

当年他贵为魔教之主,便是有那闺中女儿,名门佳丽,女中奇英,也多会对他的风采神姿一见倾心,只一心一意想取悦于他,又哪里会在他的面前,拘泥笨拙到如此地步。

他不过是一时心动,找了个会酿酒的女人,想要改善改善自己身在异界的生活而已,为什么现在他的感觉却是找了个天大的麻烦?

这个女人跑到林子里去方便一次用的时间,简直漫长到可以让他闭上眼睡一觉了。而这个女人跌跌撞撞从林子里走出来的狼狈样子,让人很是怀疑,她不是去林子里找地方方便,而是去打了一场群架回来。

看着东方那种愕然的眼神,希雅难堪地站住,不敢再走近。

她一直被称做大陆最出色的美女之一,一直被所有人奉承重视。她从来没有感受到过如此深切的屈辱感。美丽有什么意义?虚荣有什么用处?事实上,她不过就是个一无是处,什么也做不了的无能女人。

如果希雅是个男人,东方这时候,没准儿早就改变主意,直接把人扔在这荒郊野外,自己赶紧脱身走人了。但希雅是个女子,而在东方本性中,对于那些向他表达过善意的女子,总会相对温柔几分。

就算她不是这样一个出奇美丽的女子,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东方在略略惊愕之后,反倒笑了一笑,轻声道:“过来,让我看看。”

比起那些绕着她缠着她逢迎着她的“绅士”们,他的语气并不特别柔和,但希雅却已经感受到了他的话语间那淡淡的暖意,终于有勇气慢慢走近他,只是脸色得直似火烧,双手慌乱地不知是该理顺散乱的头发,还是应该去按着破开的裙子。

东方等她走到马车前,低下头,仔细看看她的裙子。

整条裙子从中间被勾破,一直破到裙脚,这样的裙子,是绝对不可能再穿着给人看的了。

希雅顺着他的眼色,低头看清了自己的裙子破成什么样子,登时又羞又急又焦虑:“我……我只有这一条裙子,我没有带别的衣服,我……”

看她急得都快哭出来了,东方笑笑,摇摇头,拍拍车辕:“你坐上来。”

希雅扯着扯着裙子笨拙地坐上马车,还自彷徨无助,东方却已经俯身替她把裙子拉平,然后随手一针,便已经将她那破了的裙子连在一处。

希雅初时只当他要把裙子缝起来,更加窘迫。她倒不是虚荣到不愿穿缝过的裙子,只是这裙子的破口太大了,而且又是扯破的。裂口都撕了毛边,又极不规则,就是穷人家的女儿,也不会将这么大的破口,随便一缝,就照样穿着出门见人的。

她自己也是会些女红的,判断得出,这要是缝合起来,定然会留下非常明显的缝补痕迹,长长得似一只蜈蚣,一看人家就会知道是临时缝合的,这实在让人太过难堪了。

然而,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弄错了。东方不是在缝裙子,他是在绣花。细巧的银针,如同被施了魔法,在他的指间翻飞流转,轻轻地在破开两边的裙身上纵横来去,动作优雅美丽,象一场绝世的舞蹈。

希雅目瞪口呆地看着东方右手轻轻挥舞。

她从来不知道,只是简单地绣花,竟可以这样美丽从容,而且,在绣的时候,东方还前后换了三种颜色的线,可是希雅明明是一下也没眨眼地盯着看,硬是没能发现,东方究竟是怎么用一根针,调换着三种线来绣花,因为她没有看到他有任何停顿的时间,用来穿针。

仿佛只经过了极短的时间,那应该极繁琐麻烦的工作,就轻飘飘地完成了。那根小小绣花针,悄然从东方的指间消失,就如它的出现一样无迹可寻。

而希雅的裙角上,已经多了一株寒梅。

梅枝悄然沿着曾经破裂的痕迹向上舒展,一朵朵梅花沿着枝干绽开,孤高而美丽,淡淡的红色里绽放出一种绝世的清和艳。

希雅呆呆地伸手抚过那一枝寒梅,指间针线的触感,让她终于相信了,这是一个事实。眼前这个苍颜白发的老人,竟然会有比最灵巧女子还要灵活的双手,竟然可以在转瞬之间,化腐朽为神奇。

希雅本人虽然不是很通绣花技巧,但是作为大陆上最出色的美人之一,作为一个长年生活在上层的贵族小姐,最好的衣饰,最出色的绣活,她都是见过的。她可以非常确切地判断,只凭这一株梅花的绣技,完全可以压倒专门为皇家提供绣品衣饰的那几家大师。

这条裙子,经这人的巧手一变,价值少说也翻了数倍。即使没有出色的魔法,只凭这项技能,就足够这人拥有极富裕的生活,并且接触上层的权贵们了。

她木木呆呆地双手不停得抚挲着梅花,借着昏暗的月光,睁大眼,努力地看了又看,实在是越看越欢喜,这样地一出神,没再注意用手拢着头发,于是,失去了束缚的头发又散乱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