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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游(7)

东方冷冷站在人群没有看到的位置,冷眼望着这一切。

世情从来如此,有什么好惊讶呢。人类总是这样,软弱,愚昧,自私,而又善于推卸责任。面对灾难时,人们慌张,愤恨,怨老天爷,怨世界,怨天下人,独独不怨他们自己。

在这个慌乱的时候,所有人都急切得想找一个情绪发泄的对象,在这个面临噩运,却又无力对抗把噩运施加给他们的强者时,他们就会很自然地,把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仇恨,所有的慌张,全部发泄在弱者的身上。

人性千古如一,无论是以前的中原苗疆,还是现在这个奇异的世界,根本没有一丝改变。

天真的伊芙,以为大家真是为了那酒而争吵吗?以为只要自己站出来承认,就可以平息混乱吗?

就算没有酒,又怎么样。大难临头时,为了一点点利益,人们都会争斗得你死我活。

你收拾东西时,抢占了我的财产,你赶鸡时偷偷捉了我一只鸡,你赶路时,抢了我的位置,任何理由,都足以让人们争斗了。而她此刻站出来自认偷酒,等于让所有人的情绪有了一个理所当然的发泄对象,真是愚蠢啊。

东方冷冷地笑。世人由来多负心,这个笨笨的村姑,简直是在找死。

伊芙被这疾风暴雨般的变化吓呆了,她想要分辩,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可以说什么,只能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的……我……”

直到此时,她仍然记得,不能说出老爷爷来,以至于想要分辩,却更加张口结舌。

“不是什么,当了小偷,还想要抵赖吗?”

是谁在耳边一声怒吼,不记得了,从小听到大的声音,不知为什么,现在如此陌生。

是谁用力一推,不记得了,这样的狰狞和可怕,仿佛身周的,全是从没有见过的陌生人。

她身不由己地跌倒在地,是谁抬起一脚恶狠狠地踢来,伊芙惨叫一声,本能地缩紧身体,闭上眼睛。

第四章 往日不再

然而,她等来的不是预料中的疼痛,而是一声极可怕极恐怖的惨叫。

她愕然睁开眼,眼前只见一袭黑袍及地,脱口道:“爷爷。”

这一刻,正围着伊芙辱骂打的人,只感到了一阵突出其来的剧痛,在不可思议的巨力下,身不由己地四下倒飞出去,所有人在同一时刻发出凄厉的惨叫,听来倒象是合为了一声,也因此更觉恐怖和惊惧。

而在四周旁观围骂的人,都只觉一阵狂风袭来,人人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待得再次睁开眼时,他们的亲人,朋友,那些正围着伊芙的人,已经分跌到四面八方,有人挂在树头,有人趴在房顶,有人吊在竹篱上,当然,有更多的人倒在地上,每个人都没有力量再动弹,每个人都在不断吐血,然而,就连呻吟的声音都听不到。

不是因为他们有足够的坚强忍耐,而是因为在那可怕无比的剧痛中,人的意志已经在瞬间被催毁,就连呻吟的力量,都没有了。

而在伊芙身边,已站了一个一身黑袍的白发老人。他的长发直垂至腰,他那黑色的衣袍式样极奇诡异,长可及地,袍袖拂云。他的面容苍老而没有表情,他的眼神冷漠得象千年不化的冰雪。明明太阳就挂在天空,可是,当他站在阳光下时,天地就变成了一片寂然的冰雪。

而伊芙惊讶地叫着:“爷爷。”挣扎着起来,脸上一片茫然,仿佛仍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村人们至此才醒悟过来,老人和女人们尖叫着扑向自己受伤的亲人,孩子们无助地大声哭泣,而没有受伤的年青壮汉们,飞快奔向他们那坚强的武器。锄头,铁铲,木棍,一切可以用来攻击人的东西都被他们抄在手上,他们大声怒喝着扑了过来。

东方冷冷一哂。除了生平仅有一次,生死决战之时,因对方曾是知己而处处手下留情,这世上,还从没有什么人在攻击他之后,还可以有命活着。他可不象那些所谓的正道中人那样,有这种那种的束缚,或是认为,用武功去杀不会武功的人,是一件很丢脸的事。

然而,这时仍然什么也不知道的伊芙大叫了一声:“不要。”她张开了双臂,拦在东方面前,大声地喊:“你们不要伤害他,他只是个老人。”

东方略略扬眉,把手上的力量收走一大半,左手一把将伊芙拉后,右手才闲闲一袖挥出去。

这一次,伊芙看得很清楚,她感觉到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把自己拉得后退到一边,她亲眼看到,那黑色的袍袖,鼓着风,飘拂不定如疾风浮云,在她面前,并不快,也不象很用力地挥了出去。然后,天地之间,劲风大作,接着是惨叫声震彻心魂。

这一次的惨呼声是次第响起,一连串响个不停,几乎让人错以为,这惨叫声永远不会停止。

伊芙亲眼看着,那些年青的,强壮的身体,象枯枝败叶一样飞了出去。那些熟悉的面容因为痛苦扭曲到极至,那些熟悉的身体,象虾子一般因痛楚蜷缩在一起。

有的人跌落在地,马上传来清脆的骨头断裂声,有人还在半空中,鲜血已经象泉水一样喷了出来,有的人倒挂在树上,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都裂开大大小小的口子,无数的鲜血迅速染红衣服。

天地一片寂静,世界一片寂静。刚才的喧闹,刚才的纷乱,刚才的怒骂喝斥,全都变成了这一刻的静寂。

几乎是转瞬之间,全村的青壮年,都已经倒了下去,他们或许还没有死,但给人的感觉全都只剩下一口气,正拼命地挣扎在生死线上。

刚刚还在哭泣的女人们,连痛哭都忘了,刚刚还在惨叫的老人,张开嘴,僵硬地站在地上,发不出声音。

有人全身颤抖,有人站不稳,或跪或趴或跌在地上。

有人喃喃地在念着:“魔鬼,魔鬼……”

有人双手向天,做出向神灵上天乞求的姿式。

有人全身抖个不停,五体投地伏在地上,额头牢牢抵着地,再也不敢抬头看一眼。

没有人再敢正眼望东方,没有人再敢冲向他,甚至没有人敢对他发出半点声音。人们大多僵硬,崩溃,而仅有几个还仅存理智的人,或是颤抖地想尽量把自己往树后屋里藏起来,或是走向自己受伤的亲人,流着眼泪,却不敢作声地看他的伤势,或是有人强忍着,发出几声低微的啜泣,脸色苍白得象鬼。

东方很满意。看,这世上谁需要讲什么道理,又有什么必要解释。拳头就是道理,力量就是解释,世人从来多负心,既然如此,又何必同他们讲情义。

他笑笑,转过身来,眼神忽然一凝,顿在了伊芙身上。

伊芙正愣愣望着他,眼中全是惊恐与畏惧。

东方微笑。啊,这个笨蛋女人,似乎终于开始正常了,终于开始用正常人的眼神来看他东方这个魔头了。

他微笑,伸手,仿佛漫不经心地想为伊芙拂一拂纷乱的头发。

伊芙很自然地往后一缩,无意识地想要回避与他的接触。

东方低声轻笑,居然并不生气,眼神竟是从未有过地温柔,他看了看伊芙,然后朗声长笑。

这一声笑,竟是穿云裂石,声振长宇,自有金石之音。

伊芙因为惊奇而瞪大了眼,他能发出声音,他……他应该是会说话的。

然而,下一刻,便是风声大作,飞沙走石。

伊芙身不由己后退数步,闭上眼,以避免被风沙伤到眼睛,再睁开时,天地寂寂,再不见那个很多很多日子以来,她日日必见的身影了。

回到那并不让人留恋的一方空地,东方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一袖拂出,整座小木屋轰然倒塌。那小小的简陋的木屋,是一个纯朴的少女,在阳光下,带着满头汗水,辛苦地拖动一块块木头,唠叨着催促着那个总爱懒洋洋倚在旁边不做事的爷爷帮手,慢慢地建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