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病树前(6)+番外

许期明一直默默等着她说话。

“许期明。”姜依喊他。

“在呢。”他回应。

“我以后都告诉你。”姜依小声说。

许期明马上就懂了，声音里又带着笑意：“那我也不能让你哭啊。”

“滚吧你。”姜依笑骂，“你几点去医院？”

“四点半，开个会就去吃饭。”

“晚上就上班？”

“对。”许期明叹了口气，“一一，这里比我想象中更严重。”

“你要做好防护啊。”姜依皱起眉头，“怎么会这样啊？”

“不知道，但是没关系。很多医疗队都在往这来。”许期明说，“会好的。”

“嗯。”姜依也跟着说，“会好的。”

“你们在家尽量别出门了，也要做好防护。”通话的最后许期明说：“一一，我来的时候经过了江汉大桥，这座城市很漂亮，等它好起来，我们再一起来看看。”

2020年一月二十三号，鼠年大年三十的前一天，途经武汉所有铁路停运，武汉封城。

姜依今天也“享受”着熟悉的配方——黄女士早上的叫醒服务。在神志待清醒的状态下接收了今天最大的新闻，武汉封城了。

姜依一边摸手机一边起床，果然热搜第一就是“武汉封城”四个字，后面跟着一个“爆”。她点进去，评论里有很多网友都在指责几个在昨晚封城前跑出来，还发着烧的人。

姜依给他们点了个赞，然后退出微博，点开微信，正准备问问许期明，就发现他的对话框冒着小红点，时间是今天凌晨。

「一一，武汉要封城了，全国应该都会开始封路了，你好好照顾自己，也不用担心我。」

「我现在有点睡不着，晚上跟着导师交接，看了一些晚期的新冠患者，也看了一些监测的疑似病例，我不知道怎么描述，但心情很复杂，我以前没有看到过这么重的绝望和希望。」

「疑似病例里有一个六岁的小男孩，我不知道他的父母在哪里，他问我是不是新来的医生，我说是，我是个实习医生，他就很失望，他知道我帮不到他。」

「我也很失望啊，我也希望我能帮他好起来，因为他看起来太孤单了。」

「现在我该睡了，导师说明天要面对更多的患者，一一，祝你好梦。」

「啊还有，我看见你放的海贼王挂枕了，明天就带着它上班，谢谢姜宝！」

姜依坐在床上久久未动。许期明向来是一个没什么屁事沾枕头就能睡着的人，躺床上还能发这么多条消息，她大概能想象到他受的冲击有多大。

印象中上一次他睡不着，扯着她说很多话还是许奶奶下葬的那天。小时候他们父母都忙，黄女士休息日还偶尔会早点回家，许家伯父伯母却好像一直都在工作，平时去许期明家玩，基本上只能见到许奶奶。

许奶奶是个很潮的老太太，能从小陪姜依从《巴啦啦小魔仙》看到《一起来看流星雨》，以至于后来《来自星星的你》风靡一时，她第一个想分享的，就是当时已经病重的许奶奶。

过去在从“巴啦啦能量”到“对着天对着地发誓”的世界里，她们审美一致志趣相投，一起对剧情吐槽，一起和许期明抢电视，一起鄙夷许期明当年热衷的《铠甲勇士》和至今仍然热衷的的《海贼王》。

次数多了许期明就受不了了，他大声质问许奶奶：“到底谁才是你亲孙子！”

许奶奶乐呵呵地说：“都一样都一样。”

后来许期明说奶奶真有先见之明，反正咱俩早晚一家人，可不是都一样吗？

但很显然，当时的许期明并没有先见之明，他大声说自己要离家出走，并且真的实行了。

那天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许期明还是没有回来，许奶奶带着姜依出门找，她一手牵着姜依一手拿着手电筒，走出小区门口，就看见坐在公交车站前长椅上的一个小身影。

许奶奶走过去摸摸他的头，许期明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许奶奶就带着姜依坐在他身边，也一言不发。

那时的小姜依挨着他坐下，碰了碰他的手指，一直盯着小许期明。

过了一会，他就沉不住气了，开始左右挪动。

许奶奶就笑着开口：“今天晚上的星星很好看啊。”

闻言，小姜依和小许期明一起抬头，天空是还没有完全黑沉的深蓝色，夏夜的星河铺陈其中，星星点点成画。

祖孙三人看了一会，许奶奶就带着他们准备回家吃饭，小姜依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让哥哥伤心了，伸出小手拉着小许期明的衣角，一边看他一边同他并排走着，许奶奶在后面跟着，手电筒一晃一晃地照亮前面的路。

快到家的时候姜依奶乎乎地悄悄告诉许期明：“许哥哥，我以后和你一起看《铠甲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