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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质(7)

作者: 纪朵以 阅读记录

方知言点一下头,先行进了店。

晏然的母亲每天早上七点乘坐18路公交车前往距离终点站约10分钟脚程的绿竹苑小区,她在那里有一份钟点工的工作,已经做了三年。就在晏然十五岁那年的寒假,一月的一个清晨七点,母亲坐上18路公交车后却再也没有回家。

“晏然……”

直到一碗牛肉面和一碗三鲜面被端上桌时,方知言才开口说话。

凌寒握着筷子没动,在等他的下文。

“你觉得晏然是希望更多还是绝望更多?”

“99%的绝望,1%的希望。”

方知言抬眼与她对视,看见她清亮的眼睛像勘破世事一般,格外冷静。他轻轻笑一笑,问她:“这算不算作者的上帝视角?”

凌寒笑:“你也可以有男主角的视角。”

“你介意演员跟你有不同的看法吗?”

“得看有多不同。”

方知言预设她要么是坚持己见,要么是任人发挥,不料却听到意外答案。他挑一挑眉,饶有兴致:“怎么说?”

“我希望我跟演员在故事逻辑、情节和人设上的认知是一致的。至于人物的解读和呈现,他应该有自己的见解。”

“不怕不符合自己的想象吗?”

“对于我来说,在敲下故事的最后一个字时,我所有的表达就完成了。至于读者或者演员,他们会有什么样的解读都没问题。”

他们坐在最角落的桌子,方知言背朝店门,将口罩拉低,帽檐也特意往下又压了压。所以,他需要稍微仰起一点角度才能将凌寒看完全,也正是这一点点上扬的角度得以让他看见,凌寒作为写作者的自我和包容。

月光黄的灯下,有人熠熠发光。

(十)

面吃到一半,凌寒忽然想起方知言在电梯里塞给她的鸡蛋,她伸手进衣兜里拿出来,在桌面磕破,剥起来。

“凉了吧?”方知言兜里也有一枚同样的鸡蛋,助理成哥早起煮的。

“没关系,泡在面汤里一会儿就热了。”凌寒将剥干净的鸡蛋放进碗里。

方知言依葫芦画瓢,学她把蛋泡进汤里。吸饱了汤汁和热气的鸡蛋,从冰疙瘩变得美味起来,他几口吃完,擦嘴戴口罩。

凌寒一边擦嘴一边观察周围,确认旁边的食客不是在认真吃面就是在埋头看手机,她悄声说一声“走吧”,跟方知言快速离开。

两人在十字路口过到路对面,走到公交站台,准备回去。

方知言不说话,连眼神也敛起来,似乎进入了一个“生人勿近”的状态。凌寒静静站在一旁,不说话,呼吸也放得很轻。

公交车驶入站点,两人上车投币,寻到一个双人座坐下。

窗外是慢慢后移的街景,一帧一帧画面,从终点站复又往回。最后,停在上车的那条街。

“不好意思,我有时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会忽略身边的人。”回到宾馆,方知言对凌寒抱歉道。

凌寒按了电梯,毫不在意地摇摇头:“没事,本来这趟就是陪你,但愿你有收获。”

“收获很大。”方知言看着她,“谢谢。”

“我好像没帮上什么忙。”凌寒回忆这一趟,好像仅仅是去吃一碗面,忍不住笑了笑,“该我谢谢你请我吃早饭。”

方知言也笑了:“男主角请编剧吃了一碗面,真够寒酸的。为了多加几句台词也应该请顿好的不是?”

“那看来这次是加不了了。”凌寒顺着他的话头,露出遗憾的表情。她进电梯便拆了围巾,此时微红的脸上闪着明晃晃的笑。

这一趟公交之行短之又短,然而方知言却犹如再次打通了关卡,迅速进入了晏然的状态。

每一遍乘坐公交车的拍摄,他都能给出不同的反应,绝望的、带点期盼的、茫然失措的、无力挣扎的……

一个幼年失怙的少年在十五岁失去母亲,人生如浓黑的墨暗无天日地席卷而来,他从骄傲的高台跌落,成为失去双亲的孤儿,颓然、孤独,没有明天。

然而,凌寒却在方知言赋予晏然的最绝望的底色里看到了一线希望,看到了他拼着一口气去跟命运抗争的孤勇,也看到了他反馈给天昏地暗的一束光。

晏然默默靠在床头,只有一盏台灯照着他的侧脸,映出一个苦涩的轮廓。他的手指碰了碰摊在面前的全家福,照片上是一个完整幸福的三口之家。他慢慢摩挲着,清澈明亮的眼中隐隐泛起水光。

凌寒心中一痛,眼眶被泪水润湿。

现场静悄悄,直到一声 “咔——”将这一片静打破。

方知言仍然缄默坐在床头,一动不动。没有人上前,也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沉浸在他营造的这方天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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