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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图腾(25)

也是这样混杂着狂喜和沉醉,一直要深深的、深深的坠入最美好的梦境中去。

明德抿着唇,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李骥就这么耐心的等待着他,任凭时间在沉香缭绕的袅袅轻烟中流逝,任凭日色渐黄昏,恍惚间只看一眼,便已过去经年。

明德动了动,低低的俯下身,小心翼翼的、带着刚出生的小兽那样虚弱的怯意,试探性的在乾万帝额上吻了吻。

那只是个不带任何情欲意味的纯粹的接触而已,乾万帝却觉得自己全身都要烧起来了。那股生生压下来的火蹭的一下把这个正直壮年的皇帝燃烧殆尽,好像连思考都不会了。

乾万帝一把把明德按倒在榻上,疯狂的顺着他鬓角的皮肤吻下去,连耳后一块小小的柔嫩的皮肤都没有放过。记忆里美好的愉悦从心底泛出来,带着比平时的暴力更甜美的味道。

“明德,明德,”乾万帝叹息着说,“为什么总是要伤害你自己呢,为什么你总是维护其他人呢……咱们两个难道不能好好开始吗……”

突而他听见一阵细弱而压抑的抽泣,渐渐的破冰一样,从静寂的室内渗了出来。

“你哭什么?”

乾万帝用手去拭去明德眼角的一点潮湿,想想看又觉得自己的手太粗糙了,于是小心的用枕边的湘绸轻轻的擦他的脸,“——你哭什么?怎么了?”

“……你……你能不能不要杀掉太子……”

乾万帝猛地僵住了,明德很想压抑住哽咽,但是他抑制不住,几乎连说话声音都断断续续的。

“你要是想杀掉他们……我也没办法阻止你……但是如果我听话的话……能不能别杀掉他们……别、别杀掉他们……”

乾万帝僵在原地,很久很久都没有动一下。

……难道我这么长时间都忍受着他们,不是因为你吗?

如果不是你,还有什么别的其他的原因让他们好好活到现在吗?……

乾万帝慢慢的抱起明德,用力的把他哭泣的脸埋进自己怀里去。孩子一抽一哽的,每一个破碎的语调都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的割在他心里。

很久以前乾万帝还是个庶出的皇子的时候,曾经看到过父皇宠爱东阳王的母亲王贵妃。那才真是三千宠爱于一身后宫佳丽无颜色,甚至连王贵妃咳嗽一声,都有无数人跪在脚下无限小心的侍奉着,生怕委屈了她一点点。

很久以来他一直都有一个想法,如果他找到了自己最宠最爱的那个人,他一定要立她为皇后,一定要把全天下所有的财富和所有的美好都堆到那个人脚下,任他摘取,任他挥霍。他要让自己最宠最爱的那个人永远都不受一点委屈,他要让那个人站在天下最尊贵的高度上,没有任何人能违背那个人的一言一行。

然而现在,他最爱的那个人,委屈的、柔顺的、想说又不敢说的,带着病痛和虚弱的身体,小心翼翼的收敛起所有锋芒,恐惧又强压着恐惧的乞求高高在上的皇帝不要再伤害自己。

那个人已经再受不得一点伤害,甚至连一点轻微的痛苦,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乾万帝不断的亲着明德的眼梢,吻去他的眼泪,不停的低声哄劝:“没事了……没事了……我不会杀太子的,我怎么会杀他呢,不过是给他个教训罢了……”

明德抽噎着问:“你会要我不去江南吗?”

乾万帝一愣,然后低声说:“不会,你要去哪里就去好了。”

“真的吗?”

“真的。”

就像两年前的晚上,他问:你会杀我吗?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哦,自己当时说:不会。

他又问:真的?

真的。

乾万帝李骥合上眼睛,心里疼痛得痉挛,好像被刀子狠狠的割裂了一样。

——当时应该说:真的不会,我会疼你,爱你,不让你受一点委屈,任何人都不能欺负你……

但是他没有这么说。

他只说:我不会杀你,真的不会杀你。

……不会杀你,也可能会活活的折磨你让你想死都死不了啊……

那个从帝王嘴里说出来的对于爱人的保证,原来这么残忍,像一个浓重的阴影,笼罩了明德整整两年。让他活得小心翼翼的,活得无比警醒的,生怕自己随时会被撕碎,会被生吞活吃掉,连一根骨头都不剩。

明德慢慢的睡着了,乾万帝小心的把他放下来掖好被角,然后转身大步的走出去。

张阔正等在外边,一见皇上出来了,立刻跪了下去。

乾万帝大步向外走去,一边走一遍冷冷的道:“把东宫的封禁解了,太子的大婚尽早办。”

张阔低头道:“是。”

“还有,清帧殿的人全都抓起来拷问。”

“皇、皇上?”

“朕要知道,”乾万帝脸色几乎扭曲了,“——到底是谁在明德面前乱嚼的这个舌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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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一夜之间被封禁了,又一夜之间被重新开启。太子待罪之身突而重获自由,皇上下旨说是有人诬陷了东宫,命人严加查处。同时因为太子一味沉迷神佛之类的事,皇上严训了太子一番,下令撤换东宫服侍的宫人。

“娘娘!娘娘!”贴身心腹宫女急急的奔进春满宫内室精致的琉璃月亮门,一头扑倒在地上:“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丁昭容手一抖,正拿着梳头的象牙宝梳喀嚓一声断了一个齿。铜镜里花容月貌的美人俏脸一沉,回手就把宝梳重重的摔在地上:“叫什么叫!等你回来知会我消息,不知道要等几年呢!”

宫女唯唯诺诺的点头,道:“娘娘,皇上他……他又不要废太子了!”

丁昭容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赶紧捂住她的嘴:“叫什么,让人知道,还活不活了?”

“娘娘!这事不好了,皇上说最近就要给太子大婚!娶得就是夏家的女儿!娘娘的父亲丁大人一听,气得把那几个跟的人都骂了一顿呢!”

丁昭容怔怔的坐了一会儿,咬牙切齿的道:“我还当夏昭仪死了,夏家就再没法在这后宫里出头了。谁知道他们打的是这个算盘,当小妾的姐姐给当人正妻的妹妹让路,太子元妃日后可不就是皇后吗……夏徵那个老东西,真会打算!”

宫女跪在地上膝行了几步,抱着她的腿道:“娘娘,皇上一定是故意留着夏家跟我们丁家作对的,要不然为什么下了密旨给丁大人,又收了回去呢?听说收的时候还很生气,御书房那边的人说皇上这几天都没召妃嫔侍寝,娘娘您……”

丁昭容捂住自己的心口,突而摇摇欲坠了一下。

“娘娘!”

宫女急忙扶住她,然而丁昭容没有搭理,一个隐约的可怕的念头在她心里渐渐的形成,让她全身战栗,冰冷难言。

……那天在皇后的静安堂里,那个奇怪的、为皇后出气的男孩子,其实和皇后是有几分肖像的……

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在那个时候站出来,明明白白的端茶送客撵走皇帝……

而乾万帝对那个男孩子的态度,出乎意料的暧昧,出乎意料的……疯狂!

那种疯狂的占有欲和掠夺欲,是一个皇帝对于小玩意儿、普通弄臣伶人的态度吗?那简直就是一个男人在宣告自己的主动权和占有权!没有哪个皇帝会对自己的妾或小宠物做出这种姿态!

丁昭容手指颤抖的扶住了象牙镶金的梳妆台,脸色苍白,冷汗涔涔。是的,她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男人,前朝皇帝对皇后爱得要死要活,恨起来简直要亲手拿刀一刀一刀杀了吃了,爱起来恨不得把全世界的珍宝都堆在凤位脚下随便挥霍。那天晚上不是也一样吗?一个不满及冠的少年,乾万帝发起狠来简直要在床上把他活活折磨死,但是在那之后呢?不还是捧在手心里、含在嘴巴里、小心翼翼的藏在怀里当宝贝一样护着吗?

“娘娘?”宫女惶恐的摇晃着她,“娘娘?”

丁昭容慌忙咳嗽了一声,强作镇定:“没什么。太子拘禁期间,皇后向皇上求过情吗?”

宫女赔笑道:“皇后怎么敢去捋老虎胡须,当然是每天呆在静安堂里,念经求佛罢了。”

丁昭容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在她还在家里当姑娘的时候,就听她的贵妃姐姐说了,皇后不过是个深宫里白头的老宫女罢了,圣宠是一点没有的。皇上一连很多天都不见皇后的面,这是常有的事。

但是……为什么这样一个又不得圣宠又没有娘家的皇后……还稳稳的坐着她的皇后之位,连没有生育这天大的罪名,都没能把她从世间女子最尊荣的位置上拉下来呢?

皇上真的很讨厌皇后吗?

肖像皇后的少年、乾万帝古怪又暧昧的态度、无与伦比却不为人所知的圣宠、险险废立却始终岿然不动的皇后……一切明明昧昧的细节在脑海里交织开来,丁昭容猛地抓住了自己的头发,深深的埋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