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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天+星坠(2)

砂风呼啸过耳,宛如有无数死在沙漠中的幽灵嘶喊着。隐约间,仿佛有一丝什么声音夹杂在那些粗砺的风声里传来,丝丝缕缕的流淌,宛如清泉。她在不知不觉间便朝着那个声音的方向踉跄而去,带着满襟的鲜血。

“高昌古城么?”在心力交瘁的恍惚中,忽然间那一缕清泉般的声音停顿了,代之以有一个清朗的声音,重复了一遍她的话,然后回答,“不就在太阳落下去的地方?”

一只清瘦的手抬起来,指给她看落日的方向——

梦幻般地,舞姬看到了夕阳余辉笼罩着一座闪着金光的古城。沙漠蒸腾的热气里,扭头之间透过胡杨林枯死的树枝,她居然看到了梦中出现了几千次的情形:

远处的天际,克孜尔塔格山在夕阳照射下焕发出火焰般跳跃的光,而山下不远处矗立着一座古城:高大城墙、马面、大殿、佛塔、僧房、可汗堡……历历在目,勾勒出一幅兴盛繁荣的景象,而城中却悄无人烟。

一切都宛如梦中。那个十几年来一直不停重复着的梦。

“支提窟,支提窟……”仿佛脱力般地,舞姬开启了染满血的双唇,梦呓般吐出了几个陌生的字眼,挣扎着向着天际头那座古城走去,没走几步就支持不住地跪倒在沙漠里,然而还是对着高昌古城伸出了伤痕累累的双臂。

“那是蜃楼幻象——真的高昌城还要走一天一夜。”旁边,那个声音继续道,波澜不惊,看着她那样虚脱无力竟没有丝毫援手的意思,只是发问,“你为什么要找高昌古城?一百一十年前的战乱后,那里不是早就没有人烟了么?”

“不,不……罗莱士…罗莱士在那里。”舞姬幽黑的眼神仿佛看不到底的古泉水,上面神光离合,不知道是梦是醒,只是喃喃,“罗莱士在那里……”

那两个字一出口,极远极远处、仿佛暗夜里某处有一扇门无声无息地开启了,黑暗陡然在转瞬压顶而来,淹没了她眼前夕阳下古城的幻影。

“罗莱士?”将那个拗口的名字低声念过一遍,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奇异的魔力,那个声音陡然一变,脱口低呼,“你说罗莱士?你居然知道支提窟?你去过那儿?”

不等她答话,那个人注视着她风尘仆仆的脸,仿佛认出了什么,蓦然脱口:“迦香!”

这一声低呼似乎有着剑一般的锐利,割破舞姬的耳膜,让已经瘫倒在砂中的她一惊:是谁?是谁居然认得她?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大漠里,居然有人清清楚楚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舞姬勉力抬头,终于看到了那个和自己说话的人——青色的衣袂从千年胡杨树上流水般垂坠而下,逆着衣袂看上去,是一双修长的手,握着一支青色的洞箫。衣袖延上去,是平而宽的双肩,有一双眼睛亮如秋水,淡如水墨描绘的双眉斜飞入鬓。依稀间,居然有令人心悸的熟稔。

——大漠的落日下,那吹箫的人是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时间困顿饥渴而产生了幻觉,在她抬起头沿着青色衣袂看到树上那个人时、忽然间眼前一切都变成了:模糊中、枯死的胡杨树悄然绽放嫩芽、大漠涌出无数绿意,一切都变了——仿佛一轴水墨长卷缓缓在她眼前展了开来……

隐约间,眼前峰峦叠起、奇峰苍翠入云,重重叠叠看不到尽头,宛如仙境。

这是……这是哪里?这忽然间是到了哪里?难道…又是蜃楼幻境么?

为什么……有这样熟悉的感觉?仿佛前世里隐隐看到过。

忽然间重峦叠嶂中的白云分开了,一袭青衣飘然而至,驾着一道雪亮的电光——竟是一名青衣束发的仙人,坐在飞剑上从云中飞来。云雾和山岚忽然不再涌动,水墨画里的一切都凝定了,唯独那人清亮的眼神仿佛冷泉般垂下来,从云端看着她。

“灵修!”猛然间,仿佛梦呓,她脱口唤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某处的暗夜里,黑沉沉的没有一丝一线的光,仿佛万年凝固不动的地狱最底层。墨色中,蓦然浮凸出无数双碧蓝色的眼睛,闪着狂喜的光芒。

慢慢地,就像凝滞的空气被缓缓搅动,零落的话语声响起在黑夜里。那些话语的发声非常奇怪,舌头似乎僵直着,无法吐出清晰正确的语音。

“该来了吧?我已经能感觉到了!”

“一百年了,他们中土的一个轮回也不过那么些年吧。是该来了。”

“快开门!快去把支提窟封印的暗门开了!”

议论的声音刚开始是细细簌簌的,宛如地底下爬行动物的悄然滑动。但说到后来语声就渐渐急切起来,那些漂浮在暗夜的碧蓝色眼睛里放出了光芒,纷纷向着一个方向转过去。

“等一下!”忽然间,一个女子的声音盖过了众人,让所有声音都停止了。

“你们听,箫声!”暗夜里,那个女子示意大家安静地侧耳细听,“还有别人一起来了。小心为上,不要随便开支提窟的暗门。”

“卡莲,那我们的‘救赎’怎么办?”暗夜里,有人不安地发问,“不等到罗莎蒙德——”

“不许提这个名字!”女子的声音忽然尖利起来,打断了对方。所有人噤若寒蝉。

“让她自己来找吧——如果找不到,她也不是我们所等的人。”许久,女子静静回答,然而声音里却有众人不敢再质问的威严,“大家不要争吵了,继续睡吧。”

墨色的背景上,那些碧蓝色的眼睛相互对视了一番,纷纷安静下来,一一闭上。

宛如蓝色的星星,一颗一颗从夜幕上消失。

死一样的沉寂又重新笼罩了这个已经万年照不到阳光的地底。

迦香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天穹在她头顶笼罩下来,漫天的星斗如同细碎的钻石嵌在黑色的天幕上,宛如一双双眼睛、远远近近地注视着她。

她忽然打了个寒颤:多少年来、每次仰望星空,她都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稔感觉。

仿佛记忆的极深极深之处,有什么同样的眼睛再远远凝望着她。

“醒了?”大漠入夜的寒气逼人而来,在浓重的寒气里,忽然听到耳边有人问。

迦香一惊回首,跳跃的火舌便映照上了她的脸颊。胡杨林里居然升起了一堆火,枯枝噼噼剥剥地燃烧着。一只手随便伸过去,一攀便折断了头上横斜的胡杨枝,一段段地扔到火堆里。明艳的火光跳跃在青色的衣袂上,映染出奇异的颜色。

青色的箫已经收在腰侧,那个青衣客坐在火堆边,神色专注地拨着火,漆黑如墨的长发宛如流水般一直垂到沙地上——奇怪的是、在这样风沙里来去,眼前这个人居然全身上下没有丝毫风尘仆仆的气息,就像坐在宫殿长廊下看着垂莲的贵公子。

“你是谁?”迦香下意识地脱口问了一句。

“我是灵修——你不是一见面就叫出我的名字了么?迦香?”青衣客停下了拨着火的手,却没有转头看她,只是专注地看着跳跃不息的火焰,微微笑了起来,“我在去往高昌古城的这片胡杨林里,已经等了你很久、很久了。”

“灵修?”舞姬愣了一下,茫然地反问,“灵修是谁?”

青衣客的手猛然震了一下,这才回头,定定看着她很久,那眼神不知道是震惊还是悲哀。果然忘了么?所有灵气都散去了,凡尘俗世中的迦香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迦香——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他甚至没有认出来!他只看到一个憔悴褴褛的女子从垂死的骆驼底下挣扎出来,枯槁的脸上、唯独双唇因为鲜血而反常地红润,妖异而魅惑。

火光映着他的脸,笔直的眉骨和鼻梁浮凸出英挺的线条,宛如优美的石雕。然而、那样冷硬的线条忽然间柔和起来了,笑意再度弥漫开来,如火焰融化了冰雪。

“灵修就是我啊。真的忘了么?”青衣客转过了头,不再看她,径自将手中的一段枯枝投入火堆,“果然什么全忘了——难怪一开始我都认不出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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