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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夜雪(鼎剑阁/武之魂系列)(14)

意识开始涣散,身体逐渐不听大脑的指挥,她不知道自己被瞳术控制后会怎样——然而,就在那个瞬间,掐着她喉咙的手松开了。仿佛是精力耗尽,那双琉璃色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摄人心魄的光芒,黯淡无光。

瞳急促地呼吸着,整个人忽然“砰”的一声向后倒去,在黑暗里一动不动。

她也瘫倒在地。

不知多久,她先回复了神志,第一个反应便是扑到他的身侧,探了探他的脑后——那里,第二枚金针已经被这一轮激烈的情绪波动逼了出来,针的末尾脱离了灵台穴,有细细的血

开始渗出。

“明介……”她第一次有了心惊的感觉,有些不知所措地将他的头抬起放在自己怀里,心中喃喃——明介,如今的你,已经连自己的回忆都不相信了吗?

那么多年来,你到底受了什么样的折磨啊!

霍展白明显地觉得自己受冷落了——自从那一夜拼酒后,那个恶女人就很少来冬之馆看他,连风绿、霜红两位管事的大丫头都很少来了,只有一些粗使丫头每日来送一些饭菜。

虽然他的伤已经开始好转,也不至于这样把他搁置一旁吧?

难道是因为那个小气的女人还在后悔那天晚上的投怀送抱?应该不会啊……那么凶的人,脸皮不会那么薄。那么,难道是因为他说漏了嘴提到了扬州花魁柳非非,打破了他在她心中一贯的光辉形象?

心里放不下执念是真,但他也并不是什么圣贤人物,可以十几年来不近女色。快三十的男人,孤身未娶,身边有一帮狐朋狗友,平日出入一些秦楼楚馆消磨时间也是正常的——他们八大名剑哪个不自命风流呢?何况柳花魁那么善解人意,偶尔过去说说话也是舒服的。

他无趣地左右看着,想入非非起来。

丫头进来布菜,他在一旁看着,无聊地问:“你们谷主呢?”

“谷主在秋之苑……”那个细眉细眼的丫头低声回答。

“哦,秋之苑还有病人吗?”他看似随意地套话。

“嗯,是啊。”那个丫头果然想也不想地脱口答应,立刻又变了颜色,“啊……糟糕,谷主说过这事不能告诉霍公子的!”

霍展白眼神陡然亮了一下,脸色却不变,微笑:“为什么呢?”

那个丫头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放下菜,立刻逃了出去。

她走后,霍展白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冬之馆里,望着庭外的梅花发呆。为什么呢……加上自己,十面回天令已经全部收回,今年的病人应该都看完了,怎么现在又出来一个——以那个女人的性格,肯浪费精力额外再收治,想来只有两个原因:要么是那个病人非常之有钱,要么……就是长得非常之有型。

如今这个,到底是哪一种呢?难道比自己还帅?

他摸着下巴,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忽然间蹙眉:可是,为什么不想让他知道?

“喂,你说,那个女人最近抽什么风啊?”他对架子上的雪鹞说话,“你知不知道?替我去看看究竟吧!”

“咕。”雪鹞歪着头看了看主人,忽地扑扇翅膀飞了出去。

第二枚金针静静地躺在了金盘上,针末同样沾染着黑色的血迹。

榻上的人细微而急促地呼吸着,节奏凌乱。

薛紫夜坐在床前,静静地凝视着这个被痛苦折磨的人——那样苍白英俊的脸,却隐含着冷酷和杀戮,即使昏迷中眼角眉梢都带着逼人的杀气……他,真的已经不再是昔日的那个明介了,而是大光明宫修罗场里的杀手之王:瞳。

瞳……她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想起了他那双诡异的眼睛。

作为医者,她知道相对于武学一道,还存在着念力和幻术——但是,她却从来不敢想象一个人可以将念力通过双眸来扩张到极致!那已经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范围。

难道,如村里老人们所说,这真的是摩迦一族血脉里传承着的魔力?

最后一枚金针还留在顶心的百汇穴上。她隔着发丝触摸着,双手微微发抖——没有把握……她真的没有把握,在这枚入脑的金针拔出来后,还能让明介毫发无损地活下去!

行医十年来,她还是第一次遇到了“不敢动手”的情况!

联想起这八年来一直困扰她的事,想起那个叫沫儿的孩子终究无法治好,她的心就更加地难受——无能为力……尽管她一直被人称为“神医”,可她毕竟只是一个医生,而不是神啊!

怎么办……怎么办……

深沉而激烈的无力感,几乎在瞬间将一直以来充满了自信的女医者击倒。

十二年前她已经失去了雪怀,今日怎么可以再失去明介?

薛紫夜静静坐了许久,霍然长身立起,握紧了双手,身子微微颤抖,朝着春之庭那边疾步走了出去——一定要想出法子来,一定要想出法子来!

不同于冬之馆和秋之苑,在湖的另一边,风却是和煦的。

温泉从夏之园涌出,一路流经了这一个春之庭,然后注入了湖中和冷泉交融。此处的庭院里,处处都是旖旎春光,盛开着一簇簇的碧桃,荠菜青青,绿柳如线。

一个苍老的妇人拿着云帚,在阶下打扫,忽地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谷主,是您?”春之庭的侍女已经老了,看到她来有些惊讶。

谷主已经有很久没有回这里来了……她天赋出众,勤奋好学,又有着深厚的家学渊源,十四岁师从前代药师廖青染后,更是进步一日千里,短短四年即告出师,十八岁开始正式接掌了药师谷。其天赋之高,实为历代药师之首。

自从她出师以来,就很少再回到这个作为藏书阁的春之庭了。

“宁姨,麻烦你开一下藏书阁的门。”薛紫夜站住,望着紧闭的高楼,“我要进去查一些书。”

“哦,好好。”老侍女连忙点头,扔了扫帚走过来,拿出了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钥匙,喃

喃絮叨,“谷主还要回来看书啊……那些书,你在十八岁时候不就能倒背如流了吗?”

薛紫夜不置可否。

门一打开,长久幽闭的阴冷气息从里面散逸出来。

长明灯还吊在阁顶上静静燃烧,阁中内室呈八角形,书柜沿着墙一直砌到了顶,按照病名、病因、病机、治则、方名、用药、医案、医论分为八类。每一类都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位置,从羊皮卷到贝叶书,从竹简到帛文,应有尽有。

薛紫夜负手站在这浩瀚如烟海的典籍里,仰头四顾一圈,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压了压发上那枚紫玉簪:“宁姨,我大概会有两三天不出来——麻烦你替我送一些饭菜进来。”

老侍女怔了一下:“好的,谷主。”

在掩门而出的时候,老侍女回头望了一眼室内——长明灯下,紫衣女子伫立于浩瀚典籍中,沉吟思考,面上有呕心沥血的忧戚。

“谷主。”她忍不住站住脚。

“嗯?”薛紫夜很不高兴思维被打断,蹙眉,“怎么?”

“请您爱惜自己,量力而行。”老侍女深深对着她弯下了腰,声音里带着叹息,“您不是神,很多事,做不到也是应该的——请不要像临夏祖师那样。”

临夏祖师……薛紫夜猛地一惊,停止了思考。

传说中,二十年前药师谷的唐临夏谷主、她师傅廖青染的授业恩师,就是吐血死在这个藏书阁里的,年仅三十一岁—— 一直到死,手里还握着一本《药性赋》,还在苦苦思索七星海棠之毒的解法。

“您应该学学青染谷主。”老侍女最后说了一句,掩上了门,“她如今很幸福。”

门关上了,薛紫夜却还是望着那个背影的方向,一时间有些茫然——这个老侍女侍奉过三代谷主,知道很多的往事和秘密,故有此一劝。可是,她又怎么知道一个医者在眼睁睁看着病人走向死亡时,那种无力和挫败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