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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夜雪(鼎剑阁/武之魂系列)(64)

听了许久,她示意侍女撩开马车的帘子,问那个赶车的青年男子:“阁下是谁?”

妙风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吹着。

“小徒是如何中毒?又为何和阁下在一起?”她撑着身子,虚弱地问——她离开药师谷已经八年,从未再见过这个唯一的徒弟。没有料到再次相见,却已是阴阳相隔。

“请阁下务必告诉我,”廖青染手慢慢握紧,“杀我徒儿者,究竟何人?”

笛声终于停止了,妙风静静地问:“前辈是想报仇吗?”

“是不是大光明宫的人?”廖青染咬牙,拿出了霜红传信的那方手帕。

手帕上墨迹班驳,是无可辩驳的答案。

妙风转过了身,在青青柳色中笑了一笑,一身白衣在明媚的光线下恍如一梦。

“是的,薛谷主因为行刺教王而被杀——”他轻轻开口,声音因为掺杂了太多复杂的感情反而显得平静,“不过,她最终也已经得手——是以廖前辈不必再有复仇一念。种种恩怨,已然在前辈到来之前全部了断。”

“而我……而我非常抱歉——我没能保住薛谷主的性命。”

他的语声骤然起了波澜,有无法克制的苦痛涌现。

廖青染叹息:“不必自责……你已尽力。”

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个人抱着一具尸体在雪原里狂奔的模样——

她不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但却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人绝对不会是凶手。

廖青染转过身,看了一眼灵柩中用狐裘裹起的女子,在笛声里将脸深深埋入了手掌,隐藏了无法掩饰的悲伤表情——她……真是一个极度自私而又无能的师傅啊!

七星海棠的毒,真的是无药可解的吗?

不!作为前任药师谷主,她清楚地知道这个世间还有唯一的解毒方法。

——然而,即使是她及时地遇到了他们两人,即使当时小夜还有一口气,她……真的会义无返顾地用这个一命换一命的方法,去挽救爱徒的性命吗?

不……不,她做不到!

因为她还不想死——

她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儿子,还有深爱的丈夫。她想看着孩子长大,想和夫君白头偕老。她是绝不想就这样死去的——所以,她应该感谢上苍让她在小夜死后才遇到他们两人,并没有逼着她去做这样残酷的决定。

狐裘上的雪已经慢慢融化了,那些冰冷的水一滴一滴地从白毫尖上落下,沾湿了沉睡苍白的脸。廖青染怔怔望着徒儿的脸,慢慢伸出手,擦去了她脸上沾染的雪水——那样的冰冷,那样的安静,宛如多年前她把那个孩子从冰河里抱起之时。

她忽然间只觉得万剑穿心。

车内有人失声痛哭,然而车外妙风却只是横笛而吹,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大喜或者大悲,平静如一泓春水。他缓缓策马归去,穿过了乌里雅苏台的万千垂柳,踏上克孜勒荒原。

那里,不久前曾经有过一场舍生忘死的搏杀。

那里,她曾经与他并肩血战,在寒冷的大雪里相互取暖。

——那是他这一生里从未有过、也不会再有的温暖。

在那个黑暗的雪原上,他猝不及防地得到了毕生未有的东西,转瞬却又永远地失去。就如闪电划过亘古的黑夜,虽只短短一瞬,却让他第一次睁开眼看见了全新的天与地。

那一眼之后,被封闭的心智霍然苏醒过来。她唤醒了在他心底里沉睡的那个少年雅弥,让他不再只是一柄冰冷的利剑。

然而,随她猝然地离去,这一切终归都结束了……

无法遗忘,只待风雪将所有埋葬。

那一天,乌里雅苏台东驿站的差吏看到了着辆马车缓缓出了城,从沿路的垂柳中穿过,消失在克孜勒雪原上。赶车的青年男子手里横着一支样式奇怪的短笛,静静地反复吹着同样的曲调,一头奇异的蓝色长发在风雪里飞扬。

他的面容宁静而光芒四射,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然从他身体里抽离,远远地超越在这个尘世之外。

那也是他留给人世的最后影子。

谁也没有想到,乌里雅苏台雪原上与鼎剑阁七剑的那一站,就是他一生的终结篇章——昆仑大光明宫五明子里的妙风使,就在这一日起,从武林永远消失了踪迹。

如同他一直无声地存在,他也如同一片雪花那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今夕何夕

春暖花开的时候,霍展白带领鼎剑阁七剑从昆仑千里返回。

虽然经过惨烈的搏杀,七剑中多人负伤,折损大半,但终归也带回了魔教教王伏诛、五明子全灭的消息。一时间,整个中原武林都为之震动,各大门派纷纷奔走相告,弹冠相庆。

受伤的五名剑客被送往药师谷,而卫风行未曾受重伤,便急不可待地奔回了扬州老家。

霍展白作为这一次行动的首领,却不能如此轻易脱身——两个月来,他陪着鼎剑阁的南宫老阁主频繁地奔走于各门各派之间,在江湖格局再度变动之时,试图重新协调各门各派之间的微妙关系,达成新的平衡。

而天山派首徒霍七公子的声望,在江湖中也同时达到了顶峰。

三个月后,当诸般杂事都交割得差不多后,他终于回到了临安九曜山庄,将秋水音从夏府里接了回来,尽心为她调理身体。

然而,让他惊讶的是南宫言其老阁主竟然很快就随之而来,屈尊拜访。更令他惊讶的是,这位老人居然再一次开口,恳请他出任下一任鼎剑阁阁主——

那,也是他八年来第三次提出类似的提议。

而不同的是,这一次,已然是接近于恳求。

“小霍,算是老朽拜托你,接了这个担子吧——我儿南宫陌不肖,后继乏人,你如果不出来一力支撑,我又该托付于何人啊。”南宫老阁主对着他叹息,脸色憔悴。“我得赶紧去治我的心疾了,不然恐怕活不过下一个冬天。”

一直推脱着的人大吃一惊:“什么?”

南宫老阁主叱吒江湖几十年,内外修为都臻于化境——却不料,居然已经被恶疾暗中缠身了多年。

“年轻时拼得太狠,老来就有苦头吃了……没办法啊。”南宫老阁主摇头叹息,“如今魔宫气焰暂熄,拜月教也不再挑衅,我也算是挑了个好时候退出……可这鼎剑阁一日无主,我一日死了都不能安息啊。”

霍展白垂头沉默。

南宫老阁主是他的恩人,多年来一直照顾提携有加,作为一个具有相应能力的后辈,他实在是不应该也不忍心拒绝一个老人这样的请求。然而……

他下意识地,侧头望了望里面。

屏风后,秋水音刚吃了药,还在沉沉睡眠——廖谷主的方子很是有效,如今她的病已然减轻很多,虽然神志还是不清楚,有些痴痴呆呆,但已然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大哭大闹,把每一个接近的人都当做害死自己儿子的凶手。

“我知道你的心事,你是怕当了阁主后再照顾秋夫人,会被江湖人议论吧?”似乎明白他的忧虑,南宫老阁主开口,“其实你们的事我早已知道,但当年的情况……唉。如今徐重华也算是伏诛了,不如我来做个大媒,把这段多年情债了结了吧!”

“不!”霍展白一惊,下意识地脱口。

“不用顾虑,”南宫老阁主还以为他有意推脱,板起了脸,“有我出面,谁还敢说闲话?”

“不!不用了。”他依然只是摇头,然而语气却渐渐松了下去,只透出一种疲惫。

世人都知道他痴狂成性,十几年来对秋水音一往情深,虽伊人别嫁却始终无怨无悔。然而,有谁知道他半途里却早已疲惫,暗自转移了心思。时光水一样地退去了少年时的痴狂,他依然尽心尽力照料着昔日的恋人,却已不再怀有昔时的狂热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