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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陰(4)+番外

作者: 鲤鲤鲤 阅读记录

在规律而安定的摇桨声里,好似数千年光阴都虚掷了,除了阴阳相隔之外,一切概如当初。

他想起来,上一世梁吟被押解离京的时候身败名裂,去送的人寥寥。

新政门外,也是一个春日。

那日天气晴暖,梁吟拖着铁链,与来人在槐下送别。日光穿过枝叶淋漓而下,落在他身上好似波光跃动,一张苍白的脸像沉在水底,神情捉摸不定,脸上似有笑,又似没有。

简短道过别,便转身去了,春阳下瘦嶙嶙的一片脊背。戴着镣铐的手抬起来,背着他们遥遥一晃:“再会。”

他们终于又再会了。

第4章 无饵钩

顾名思义,杏花渡渡口有几棵杏花,早春的时候在蒙蒙细雨里开成灼灼一片云霞。但杏花花期太短,下一场雨,花瓣便凋了,通通落到河里。

苦水河就成了一条白河。

我站在岸边,对着白河吟那位亡国君的词:“落花流水春去也。”

船从河中驶过去,老船夫的桨破开雪白花被,露出翡翠般幽绿的河水。河底的鲤鱼浮上来,无声无息叼下去一片花瓣。

我忧愁的感慨散在雨雾里。神鬼不识人间事,没人理我。

哎,我又寂寞起来了。

寂寞的时候我就到山谷里的土地庙去。土地公是他们神界的七品芝麻官,我如今虽做了鬼,死之前却也当过人间的三品大员,谁官大谁官小,还真说不好。

土地公占便宜,叫我“梁老弟”。

其实按土地公的说法,我这湖投得不值当。他说我出身好,我爹是个好官,我也是个好官,虽然下场凄惨,但原本积了不少功德,如果熬到寿终正寝,可在天界捞个小官当当,这一投湖,自毁其身,正犯了人间的忌讳——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是以功德全销,连根毛都捞不着了。

我蹲在矮小的土地庙旁边,身子蜷在一片阔大的山芋叶子下,听完说:“噢这样。那真可惜。”

但心里想,这些道庙里的神仙受人供奉不假,但拿人手短,当了神仙还要为人间事操劳,或是像这土地公一般司一地之事,肩上鸡毛蒜皮的担子重不说,仙身也不自由,想来连我这野鬼都比不上,跟逍遥快活还差得远呢。

土地公看出我的口是心非,不以为然地说:“梁老弟,你要是入了仙籍,别的不说,那梁州城至少是想去就去了。”

“噢。梁州……”我说,“其实我想回梁州,也不过因一些狐死首丘的俗念罢了。真说要去,倒也未必。苦水河,小是小了点,但胜在清净。”

清净是清净,只是太清净了。苦水河与蒙孤山都是荒郊僻壤,灵脉贫瘠,灵气微弱,山中小精小怪是有,但能修出人形说出人话的鬼怪,一年到头也遇不上几个。这一百年尽跟土地公来闲聊,话都说尽了。

土地叹息说:“可惜梁州是江山灵气汇集之地,司掌梁州的仙官仙阶高出我好几级,实在高攀不起。否则梁老弟你有什么心愿未了的,我回天庭时还能帮你托上一托。哎……”

蒙孤山的土地是个十分厚道的热心肠,我听了十分感动。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说,“就是从前与人一道埋了缕头发在丘宁山里。怕万一寄誓成了真,那冤家当真要几生几世地来缠我。就想把头发取回来罢了。”

土地听了啧啧摇头:“结发寄誓啊……”

我见他神色,眉毛尖一跳:“怎么,这誓言不好破么?”

土地说:“跟誓言倒没关系。丘宁山我记得是猎场罢?那山神恐怕几百年也遇不上一个对他发结发誓的,因听着新鲜,大概会尤其上心。”大概见我面色顿时灰败,土地又急忙宽慰道,“但也不尽然。结发誓按理是月老管,那山神不得其法,胡乱给你弄断了也说不定。而且,听你从前所说,你与那人的因缘,应当是早已断了。”

我于是松了口气。

土地又说:“而且,梁老弟你不是在攒功德,来世不愿做人了么?如此一来,那结发誓便更难延续了。你且放心罢。”

说起这个,我从怀中摸出功德袋来,一时又感到分外忧愁。

土地瞅了一眼,惊讶道:“几日不见,这袋子怎么不增反减?”

我拿着袋子抬起手,悬在半空,在土地跟前抖了抖,便见几点莹白的光点自袋子底下洒落下来,苦涩说道:“我近日才发现,地府粗制滥造,竟是给了个破的。”

土地一时语塞:“这……”

我几欲下泪:“谢必安说,以功德换转生原就并非易事,功德袋都是破的,且装得越多漏得越快。须要日日行善,行大善,方有装满的一日。”

谢必安说这话的时候公事公办、一丝不苟,但我很怀疑他在报“无用禅”的一箭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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