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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龙战(100)

战斗刚进入尾声,为何冥灵军团就要这样急速撤走?莫非是真岚下令让三王带兵返回,不再相助?他心里闪电般地转过无数念头,脚下却忽然一震——

就在同一刹那、整个镜湖的水忽然发生了剧烈的回流!

那样广袤而深邃的水,居然在一瞬间变成了巨大漩流,仿佛有什么忽然打开了水底的机关,极其强大的力量将水流吸入地底,造成了可怖的漩涡。

炎汐重伤之下,猝及不妨竟然被汹涌而来的潜流整个卷了出去,外围守卫的女萝重新将他扯住。就在瞬间,无数复国军大营里的妇孺老弱,都立足不稳地被卷走——幸亏有女萝在,无数雪白的手臂伸了出来,将那些被急流如草芥一样卷起的鲛人拉住。

然而,在那样激烈回荡的水流里,连女萝都已然钻回了水底,只余下长长的手露在外头,随着漩涡如水草一样漂摇。激流中,每个女萝手里都扯着一个族人,死死不放。

整个澄静的水底忽然间变成了修罗场——水被彻底搅动,激烈地回旋和呼啸。无数腐土、尘埃、草叶、鱼类和断肢一起扬起,将水流弄得一片氤氲。

一尺之外,已然看不到任何东西。

耳畔只听得无数断裂的响声,巨石阵在急流中一根接着一根倾倒,仿佛草梗一样滚动。而那些原本卡在巨石阵里的螺舟不能像冥灵军团一样瞬间转移,如硬币一样被抛起,吸入了漩涡,翻滚着消失在潜流的尽头。

“天眼!是天眼开了!”虞长老被一只女萝扯住了胡子,身体如同一片叶子一样在巨大得漩流里浮沉,然而却望着漩涡最深处那一点幽蓝色的光,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大喊。

那是水底蛰伏多年的蜃怪被惊动后张开了巨口,准备将一切吸入它的腹中!

蜃怪是虚无飘渺之物,身体无形无质,不喜光,沉默而独来独往。传说中,它居住在虚实两界的交替在之处,在地底吐出蜃气,结出种种幻象,诱骗生灵进入腹中。

蜃怪没有形体,也没有思维,吞噬是它唯一的生存目的。然而幸运的是它的食欲有限,平日也非常的懒惰,吃饱后便会在地底下一睡一年,绝不到处游弋。

而今日又到了十月十五,是它开眼进食的时候。

方才……是宁凉领着人闯入了它沉睡的地方,提前将这个可怖的魔物惊醒了吧?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来犯的沧流靖海军团覆灭!

炎汐顺着潜流漂起身体,然而也感觉到那些飞快掠去的水流平整得如同光滑的刀子,几乎在切割着水底的一切——这一次被提前惊醒,蜃怪只怕是在狂怒。这个天地之间,除了神袛,从来没有东西敢惊动它的沉睡!

激烈的水流中,忽然有一片碎裂的肩甲从他眼前掠过,上面绣着金色的蟠龙。

那、那是宁凉的盔甲!

那一瞬间炎汐如遇雷击——宁凉……宁凉已经葬身于水底了?!

他望向漩涡最深处,那里闪烁着一点幽蓝色的光,仿佛真的有一只眼在静静凝视着他,带着一丝熟悉的不以为然和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一瞬间,心里有一道细微却深切的震颤流过。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水流在地底轰鸣,发出猛兽吞噬一样的吼声,无数螺舟仿佛硬币一样翻滚着,跌跌撞撞地被吸入最深的天眼里。碎裂的声音和惨叫在水中此起彼伏。无数断肢残骸在水流中翻滚,无数鱼类翻着白肚子成为牺牲品。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在那样惨烈的声音里,却仿佛从天眼最深处依稀传来缥缈的歌声——

“…………

“这世间的种种生死离合 来了又去

“——有如潮汐。

“可是,所爱的人啊……

“如果我曾真的爱过你,那我就永远不会忘记。

“但、请你原谅——

“我还是得 不动声色地继续走下去。”

那,似乎是宁凉最喜爱的一首歌。

潜流的汹涌中,无数往事也如同洪流铺天盖地而来。

※※※

二十年前那一场被沧流帝国镇压的大起义之后,无数族人被屠戮,尸体被吊在伽蓝城头,竟然绕城一圈!

然而即便是受到了这样几乎是致命的重创,还是有一些侥幸生存下来的鲛人在镜湖的最深处重新聚集,重新创建了复国军大营,胼手抵足,在腥风血雨中共同前进。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每个人的血里都燃烧着火一样的激情吧?

在重建大营的时候,他们五个人曾割破自己的手,相互握在一起。五个人的血融入镜湖,飘渺地随着潜流远去。他们一起对着那一缕流向碧落海的血,起誓:为复国献出一切,有生之年一定要带着族人回到海国去!

那之后,又是二十年。

二十年,对一个普通人来说,已然是一个时代的过去;然而他们鲛人的生命来说,只不过一生里的短短一段。

这二十年里有过多少次的血战和抵抗?同时,又有过多少的背叛和死亡?

五个人的血誓,至今仍言犹在耳。

然而,他们几个人却奔向了不同的道路。内心最初的那一点热血和执念,与流逝的时光相互砥砺着——那样巨大而无情的力量,让一些执念更加坚定锐利,如新刃发硎;然而,也有的只是在光阴中渐渐消磨和摧折,终至完全放弃。

湘失踪,寒洲战死,碧身陷帝都……最初的五个人里,剩下的只有他和宁凉了吧。

很多很多年来,他最好的朋友一直是这样的阴阳怪气,言谈里总是带着讥刺的语气,仿佛对一切都看不顺眼。然而不知道为何,每次在两人独处的时候,宁凉的眼里却会浮出隐约的茫然,仿佛不知道看到了何处。

那之前他满心都是复国,心无旁骛,也不明白宁凉的古怪脾气由何而来。直到几个月前在桃源郡遇险,那个小丫头不计较他最初的几次伤害,用尽了全力将他从死境救出——一起在生死边缘打滚过来,他心底某一根弦忽然就被无形的手拨动了一下。

仿佛是一架喑哑已久的琴,终于被国手弹出了第一声。

那之后,仿佛是心里的第三只眼睛打开了,他慢慢地明白了很多以前并不了解的事情。从鬼神渊回到镜湖大营后,他开始渐渐的觉得:宁凉的心底,应该也是藏着一个秘密的。

然而,却一直没有机会坐下来好好的问他。

直到今日蓦然发觉宁凉已然开始变身,才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宁凉心里应该也藏着一个人。可是,没等询问,他却已然带领着战士们奔赴绝境而去。

那个未曾说出来的秘密,只怕会成为永久的谜了……

炎汐默默地望向天眼的最深处,忽地腾出一只手,摘下了肩甲上那一朵被扯得支离破碎的水馨花——那,还是日前为悼念寒洲而佩上的。手指一松,那朵花被急速的潜流卷走,向着漩涡的最深处漂了过去,随即消失不见。

巨大的漩涡里,无数鲛人被女萝们用长臂束缚着,固定在地底抗拒着急流。水流在耳边发出可怖的轰鸣,相互之间已然无法交谈一句。

然而,在看到左权使这一举动时,不用任何言语、所有的鲛人战士都纷纷摘下了别在肩甲上的水馨花,默默地扔入了急流。

一道雪白的光,向着地底最深处卷去。

宁凉……我对你发誓:在我的有生之年,一定会带着族人返回那一片碧落海!

请你,在天上看着我们罢。

※※※

巨大的漩涡外缘,那笙被赤王红鸢抱在天马上。

冥灵军团没有实体,可以自由穿梭于天地和水下。然而幻力凝结成的战士毕竟不是鲛人,在那样深的镜湖水底,凝结而成的灵体也无法长时间地承受如此巨大的水压,战斗进行了一半,便渐渐地感觉到了衰竭。

同时,无色城里那一具具白石的棺木乍然裂开,里面那些沉睡水下的空桑人嘴角沁出了血丝——那是提供灵体的族人,已然无法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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