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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龙战(12)

苏摩漠无表情地看着脚底那一线裂开的大地,地底下的搏动越发激烈。

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坚硬无比的岩石大地。

自己学成术法以来停息已久的心竟随之跃动起来,似活过来一般在胸腔中跳着,一下,又一下,回应着大地深处的搏动。刹那间他有些吃惊地回手按在胸口正中,看着地底——它要出来?它在呼喊着要挣脱出来?

有什么声音、越来越激烈地在他心魂中呐喊着,说着要出来!

是龙神?是地底的那条蛟龙,对着他身上冥冥传承着的海皇之血呼喊么?

他看着那一线深不见地的黑,仿佛一瞬间被看不到的力量支配了,顾不上身后的女萝,足尖一点便从巨石上跃下。

落下去百丈,果然是崖壁上凭空挑出的一个石台。三丈见方,临着底下深不见底的深渊。

苏摩站在那里的时候,只觉呼吸微微有些凝滞。

崖下的风浪已经直扑到了脸上,黄泉之水的死气和冷意在风中呼啸,仿佛地底的恶灵从缝隙中争先恐后地涌出。石壁震的越来越厉害,底下的水沸腾一样,发出嗤啦嗤啦的声音,一击击拍打着崖壁。

然而,在这个壁立千仞飞鸟难渡的地方,凭空却有这样一个石台。做五棱之形,一半色做洁白,一半却漆黑。平整、空阔、泛着玉石般清冷的光,仿佛是造化用鬼斧神工、让这粗砾石壁上生长出了一枚灵芝——

这,便是空桑传说中星尊帝设下的困龙台?

然而,如此美丽的灵芝却是破损的。台上残留着凌厉的刀剑交击痕迹,竟深达尺许,劈碎了台面上精美的浮雕。石台中心黑白两色交融的地方透出隐隐的暗红,裂开一道细微的缝,有强大的灵力汹涌而上。凝神透视,有一道金光直射出来,照亮了漆黑汹涌的苍梧之渊。

肩上的偶人刹那睁大了眼睛——金索!

在石台之下,钉着的便是那一条上古设下、困住蛟龙的金索!

认出这是上古某种图腾,苏摩在落下的时候,便想直接落到这个石台的中心。

渊下有某种力量、极力阻拦着傀儡师的进入。苏摩身在虚空,却落下得极其缓慢,似在一寸寸前行。到得后来,一脚终于踩在黑与白纠结交融的中心,身上的黑衣却发出了轻轻的嗤响,裂开一道长长裂缝,仿佛有什么凌厉的剑擦着他脊背掠过。

裂开的衣缝里,背上那一条腾龙文身、隐隐探出一爪,做势欲扑。

然而苏摩的脚步刚一落到台心,另一种诡异力量随即从足底涌上,不容他反应、瞬间将他从中心推离,推到台上黑色的那一半上。

苏摩在瞬间发力,迅速点足抢占台心方位——然而无论他用哪一种术法,自下而上涌来的那个力量居然都比他快上一瞬,永远在他发动之前将他逼回原处。到得后来,他终于愕然发觉并不是外来的力量在推拒他——而是那个石台本身,随着他的举步在变幻!

他对着石台中心那一处金光伸出手,尚未接触到那缕光芒,便被再度震开。

无论他如何极力想去接近那个金索钉入点,却永远被留在那一半黑色的石台上。

那一瞬间,一直眼高于顶的傀儡师霍然止步,盘膝坐下,用灵力长久地追溯。

那是什么样的力量?居然远远凌驾于他的力量之上!

然而这样强大的力量,却是温和的。仿佛只是守护着这一处困住龙神的结界,不容许他接近,却对他没有半分伤害。满地刀剑交击的上古痕迹中,傀儡师凝视着石台中心那一道裂痕。那一剑的力量是令人震惊的,然而剑势到得后来却有衰竭得迹象,只斩开一线便无力深入。在裂痕周围有淡淡的暗红,掺杂在黑白两种纯色中。

这个困龙台上,何时曾有过这样惨烈的搏杀?

他穷尽力量去追溯,然而这个结界的力量是如此强大,无论如何用幻力遥感,他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景象。

那是一片泼天的血之红色。台心,有一袭白衣如入血池,握剑站立。站在黑曜石上的是另一个人。那两双眼睛……那样的两双眼睛,竟然让傀儡师瞬间停止了呼吸。那是多少年前?在这小小的一方石台上,竟有两种旷世力量在静默地对峙,似要将时空都凝定。

"阿琅!阿琅!愿吾死而眼不闭,见如此空桑何日亡!"

一个女子的声音恍然回响。瞬间,风起,浪涌,巨大的声音在地底呼啸着,满空充斥着愤怒、绝望和不甘。血在一瞬间溅满了虚空。

大浪从深渊涌起,瞬间将那袭白衣卷去。

忽然间,有一行空桑文、就这样浮凸在他的记忆里。

"后奔至苍梧之渊下,欲开金索而力竭。见帝提剑至,知不可为,乃大笑,咒曰:'阿琅阿琅,愿吾死而眼不闭,见如此空桑何日亡!'语毕断指褪戒,血溅帝面,乃死。帝解袍覆之,以手抚其额而眼终不瞑。帝忽悲不自胜。乃集白薇皇后之神力、镇于苍梧之渊下,为龙神封印,携后土神戒罢兵归朝。"

那一瞬间,仿佛明白了什么、苏摩霍然抬头!——

这是"护"的力量?!

这,就是当年被星尊帝封印在苍梧的、白薇皇后"护"之力量?

位于苍梧之渊最深处,和被困的蛟龙同在了千年。

一念出,脚下风浪汹涌直上,凌厉如刀。仿佛地下蛟龙感知到千年后又有人来临,更加不安愤怒起来。地底隆隆的震动,台心殷红的残血,一分分催动傀儡师静默已久的心。七千年过去了,如今空桑已亡,一切苦难却还没有终结。

已经不能再等……已经不能再等下去!

那一瞬间,阴枭的傀儡师居然压不住心中涌动的念头,便要径自从困龙台扑下渊底。

但就在同一瞬间,这个封闭的结界里,忽然起了微妙的波动,仿佛又有什么来到。

苏摩抬起头,头顶是一线灰白,看不到天的颜色——这个幻力封闭起来的、无始无终的结界里,没有六合,没有天地。光阴,似乎永远停留在结界设立的那一瞬间。

然而,这个到来的人、却给这个凝滞的空间带来了微妙的改变。

 三、梦中身

裂成一线的灰白中,忽然有柔风吹过。

松开缰绳,白色天马在结界上空长嘶一声展翅飞回,一袭白衣如同飘雪般翩然而落,半空中随着风浪飘飘转转,最后不偏不倚地落在困龙台正中心。空桑皇太子妃。

方才苏摩竭尽全力却无法靠近的那个位置,她却踏入得那般容易。

苏摩神色一动,却不曾起身迎接。

"正是六月初十——你来得这般早?"

白璎看到台上静坐的傀儡师,微微笑了起,竖起一根手指:"以你身手孤身潜行,一路上定然没什么拦得住。可怜西京带着那笙虽和你一起出发,此刻却还被堵截在康平郡。"

苏摩没有回答,他肩上的那个傀儡自从进了结界后一直都静默,此刻望着从天而降的白衣太子妃,眼神忽然也是微微一变:"后面有人追你?"

"是飞廉少将的下属吧。"白璎一边说,一边微微震了震衣襟,有血色从雪白的衣衫上被震落,忽地笑,"从无色城出来,恰好又看到变天部在到处追那笙他们,我便趁机将他们引开了一部分。反正,这个结界他们也难进来。"

孤身引开征天军团、又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她却只是这样笑笑的一句掠过。

苏摩坐在黑曜石的石台上,一身的黑衣几乎溶入其中。唯独那双眼睛是深碧色的,听得她这样淡淡的说笑,那里面的神色却有些越发琢磨不透起来。

"沧流也算是人才辈出,有一个云焕也罢了,居然还有飞廉这样的人才。"刚从一场厮杀中脱身前来,空桑太子妃有些微微的疲惫,忽地笑,"西京在桃源郡的伤势还未愈,半路又碰上飞廉——若不是天香酒楼的魏夫人帮忙,只怕不等我们半夜赶去支援,他们便要在半途被截杀。魏夫人是如意夫人的手帕交,所以冒死相救——说起来,还应谢谢你们复国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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