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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龙战(57)

少年紧抿着嘴角,一寸寸地举起了那张巨大的白玉弓,弓上搭着一朵莲花,对准了长长甬道尽端那扇紧闭的大门的锁孔,深深吸了一口气,拉开了弓弦。

拉开那样一张弓,是需要极大力气的;而在如此昏暗的情况下,瞄准六十丈外的锁孔,更是匪夷所思——这一行西荒人里,不乏射雕逐鹿的箭术高手,然而所有人里,自问谁也没有如此的把握能一箭中的。

音格尔微微眯起了细长的眼睛,拉满了弓,霍然一箭射去!

一朵莲花穿透了黑暗的甬道,准确无比地插入了六十丈外的锁孔,吻合得丝丝入扣——那一瞬间石门发出了咔哒的响声,轰然打开!

打开的第二玄室内透出辉煌的光芒,刺得人眼晕。

然而就在所有人视觉暂时空白的刹那,一道劲风猛然从中袭来,直射第一玄室。

“躲开!”音格尔再度发出了断喝,自己也立刻侧头躲避——玄室发出了轰然巨响,整个震动起来,仿佛有什么极大的力量打了过来。

在短暂的失明后,大家终于看到了那个东西:

石门一开,立刻便有一条索道从第二玄室内激射而出,似被极强的机簧发射而来,末端装有尖锐的刺,飞过了六十丈甬道,直直钉入了神龛上方。

——黝黑不见底的地裂上方,陡然架起了一座畅通的索桥!

想来七千年前星尊帝驾崩后,第二次开启地宫门的时候,空桑王室便是这样将帝王的灵柩送入墓室去和皇后合葬的吧?

“原来是这样!”盗宝者们恍然大悟,忍不住激动地叫起来——不愧是盗宝者之王,真是绝了!天神定然将大漠里所有的智慧都给了世子!

然而,脸色苍白的少年在这一瞬却仿佛力气用尽,一个踉跄往前跪倒,手中巨大的白玉弓砸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碎裂为数截。音格尔说不出话来,只是低下头去不住的喘息,抚摩着自己的胸口。

“他……他怎么了?”闪闪看得心慌,连忙问旁边的莫离。

莫离却只是摇了摇头,仿佛已经见怪不怪:“没事。世子自小身体就弱,九岁时生过一场大病后留下了后遗症,一旦用力过度就是这样。”

闪闪扑闪了一下眼睛,眼里流出怜惜的光:“是么?……真可怜。”

“嘘。”莫离却是连忙按住了她,摇头示意,“可别让世子听见!他要强的很,最恨别人说什么可怜之类的话。”

侧眼看去,果真是如此:一众盗宝者看着少主,个个眼里都流露出关切焦急,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去询问半句。任那个倔强的孩子独自挣扎喘息,自行恢复。

虽然体力在一刹衰竭到了极点,音格尔的神智却是一直清醒的。他跪倒在地上,舍弃了玉弓,用手指急切地压着自己胸口的几处穴道,用力到肌肤发青指尖苍白,才平息了体内乱窜的气脉,止住了喘息。

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视觉又开始模糊——

不行,时间……快要不够了!得快一些去!

他用手按着地面,想站起来,然而力量不够。手一软,整个人几乎向前跌倒。

然而一只手拉住了他,让他免于在下属面前跌倒。

“你……没事吧?”在他下意识恼怒地甩开时,那个人却蹲下来了,低眼看着他。他的视线是模糊的,看不清楚对方的面容,但他知道那是执灯者的声音——眼前唯一能看到的,是那双眼睛:没有下属们对他的敬重和顾忌,只有纯粹的担忧和关怀,明亮地闪烁。

那样的眼神……

他忽然恍惚了一下,仿佛记起了极其遥远的某个瞬间。

记忆里,只有在孩童时期,母亲才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吧?但是母亲的眼神没有这般明亮清澈,而始终带了一种神经质的疯狂。

不知什么样的感受,让他不再抵触,顺从地握住了那个女孩伸过来的手,借力从地上站起。闪闪执灯,照着少年苍白的脸,眼里含着担忧的光。

旁边的同伴这时才敢上前,递过了简易的食物和水:“吃点东西再上路吧。”

虽然心里焦急,迫不及待地想继续往地宫深处走去,但他也知道自己目下的体力已然是无法支撑下去,便不再逞强,点点头拿了东西,靠在第一玄室的一角开始进食。

“喝水么?”在他狼吞虎咽地吃着带下来的食物时,闪闪在旁边递上了水壶。

眼前一阵阵的发黑终于缓解了一些,视线重新清晰起来。

但是他知道,毒素的扩散已经侵袭到了眼睛,很快,他就要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个身体,自从九岁时被胞兄下了剧毒后,就一直处于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

※※※

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宫里,他再一次因为疲倦和衰竭而精神恍惚。身侧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关切地看着他,递过来清凉的水——依稀间,他仿佛看到了母亲的眼睛。

从小到大,用这样真挚的关切目光看着自己的,便只有母亲了吧……

他是卡洛蒙家族第十一代族长阿拉塔·卡洛蒙的最后一个儿子。按照族里世代相传的规矩,幼子将继承一切——当时阿拉塔已经将近七十岁。当其余八个妻子预感再也无法怀上更幼小的孩子时,尚在襁褓里的他、便成了一切阴谋诡计的最终目标。

他有过极其可怕的童年。

母亲纱蜜尔本是个温谨的美丽女性,经历了几番明刀暗箭才顺利产下幼子,然而在这个过程中,她却渐渐变得脆弱而神经质,疑神疑鬼,觉得身边所有人都想要置她们母子于死地。

从音格尔诞生第一天起,她就摒退了所有侍女和保姆,坚持自己亲自来照顾幼子的一切饮食起居。父亲宠爱母亲和幼子,听从了她的请求,在帕孟高原最高处建起了一座铜筑的宫殿,作为卡洛蒙世家新的居所。

那座铜筑的城堡位于乌兰沙海中心,高高地俯视着底下所有交通来往,不容任何人接近。城堡里,每处转角、走廊、甚至天花上都镶嵌着整片的铜镜,照着房间的各个死角;房内日夜点着巨大的牛油蜡烛,明晃晃眩人眼目,连一只苍蝇飞进来都被照得纤毫毕现。

那座铜筑的城堡,成为他整个童年时代的牢笼。

他一岁开始认字,却直到五岁才开口说话。因为生下来就从未见过黑暗,所以他无法在光线阴暗的地方久留。房子里没有侍从,每次一走动,巨大的房间里照出无数个自己,而他就站在虚实连绵的影象中,怔怔看着每一个自己,发呆。

他就是这样长大。

那时候感觉不到什么,长大后回想、才觉得那样的环境是如此可怕,而奇怪的是自己居然安静自闭地长大,没有崩溃也没有失常。

他在与世隔绝的环境里长大,没有一个同龄伙伴。小小的孩子一个人攀爬在巨大的书架之间,默不作声地翻看着各种古书;一个人装拆庞大的玑衡仪器,对着瀚海星空钻研星象;一个人苦苦研究各种古墓结构,和机关的破解方法。

一直到八岁,他竟只认得四个人的脸:祖母,父亲,母亲。

——还有唯一的同胞哥哥,清格勒。

清格勒比他大五岁,但沙漠里的孩子长得快、早已是一个驰马如风的健壮少年。哥哥和他完全不一样:剽悍,健康,爽朗,身上总是带着外面荒漠里太阳和沙尘的气息,是沙漠上矫健年轻的萨朗鹰。

不象被藏在铜墙铁壁后的他,哥哥十岁开始就随着父亲出去办事,经历过很多风浪。到十三岁上、已然去过了一趟北方九嶷山——那所有盗宝者心中的圣地。

每隔一个月,清格勒就会来城堡里看望这个被幽禁的弟弟,给他讲自己在外面的种种冒险:博古尔沙漠底下巨大如移动城堡的沙魔,西方空寂之山月夜来哭祭亡魂的鸟灵,东方慕士塔格上那些日出时膜拜太阳的僵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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