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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龙战(82)

她的声音渐渐淡去,带着哽咽。

“不要担心,“真岚低声道,“我会送你的尸骸回去。”

“啊?”那个淡得快要没有的影子惊喜地叫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断然拒绝,“不!……我宁可烂在地底,也不要……再受空桑人的恩惠。”

“……”真岚沉默下去。

七千年的恩怨仿佛一条鸿沟,割裂了空桑和海国,任何异族想跨越过去,都难如登天。

“那么,我送你回去吧。”那笙轻轻道,对着那个逐渐淡去的幻影伸出手来,诚恳地,“我是中州人——我送你回去。”

那个影子凝视着这个少女许久,才发出了低低的叹息:“啊……中州姑娘,你有一个纯白的灵魂哪……谢谢……谢谢你……”

她的声音和影子一样慢慢的稀薄,宛如融化在了千载光阴中,终化流水。

地上只剩下那只委然的紫河车,空空的囊里剩下了一泓碧水,碧水里沉浮着两颗美丽的凝碧珠——那个绝世的鲛人公主,到最后只化成了这些碧水明珠。

那笙俯下身,轻轻拎起那只紫河车。

回过身,却发现那一行盗宝者不做声地拿走了所有东西,竟然在悄悄退走。

“喂!你们怎么这样?”她吃了一惊,有些气愤地想追出去,“真岚救了你们,怎么一声谢谢也不说?”

“笨丫头,“真岚把她拉回来,不以为意地拍了拍,摇头叹息,“他们听说我是空桑的皇太子,自然怕我追究盗墓的事情——趁着我对付雅燃,干脆开溜。”

那笙明白过来,嘀咕:“唉,真是以小人之心度……”

“算了,“真岚挥了挥手,不想再说下去,“我下寝陵去看看。”

“寝陵?”西京和那笙同样吃了一惊,“去那里干吗?”

然而真岚没有回答,在瞬间已经去得远了。

※※※

华丽的寝陵密室里空空如也,所有的珍宝都被盗宝者洗劫一空,只留下了白玉台上完好的两具金棺,沐浴在淡淡的柔光里。

“啊?哪里来的光?”那笙跟着真岚走进寝陵,吃惊地四顾——盗宝者不是说空桑帝王的寝陵里都是”纯黑”的么?如果没有执灯者手上的七星灯照亮,没有人能看得到东西。

“笨丫头。”西京拍了拍她脑袋,“也不看看你自己的手。”

“啊?”那笙低下头去,惊讶地看到光线正是来自自己右手的中指。

神戒皇天凭空焕发出了光芒,照彻黑暗。四壁上镶嵌的珠宝交相辉映,折射出满室的辉光来,整个寝陵仿佛沐浴在七彩的光线里,说不尽的华美如幻梦。

在光芒中真岚走近白玉台,静默地望着那两具金色的灵柩,长久地沉默。

他先是绕着右侧的金棺走了一圈,仿佛默读着灵柩上面刻着的铭文,脸色变得说不出的悲哀。然后怔了片刻,又转过身去看着左侧的金棺,眼神瞬地又是一变。

“他在干什么?”那笙压低了声音,窃窃问。

西京摇了摇头——不知为何这一次见到真岚,总觉得他身上发生了某种改变,仿佛内里有什么地方悄然不同了。连他这个自幼的好友,都已经不明白对方心里到底想着什么。

难道这一段时间以来,无色城里又发生了什么变故么?

然而就在他揣测的瞬间,那笙尖叫了一声。

西京抬头望去,赫然看到真岚霍地伸出手,去推开星尊帝金棺的棺盖!

“你干什么?小心!”他吓了一跳,按剑冲过去,想把真岚拉开,生怕金棺里面会忽然弹出机关或是咒术反击——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真岚只是站在那里,随意地一推,就推开了那个千古一帝的棺盖。

然后低头默然地望过去,眼神剧烈地一变。

“真的是空棺……”他喃喃自语,茫然中带着一种宿命般的绝望,“是他。是他。”

金棺里铺着一层寒玉,上面衬着鲛绡,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套帝王的袍带金冠。没有遗体。

在原本应该是头颅的地方:帝服之上,金冠之下,只放着一面小小的铜镜,光泽如新。

千年之后,在真岚打开金棺探首望去的刹那,赫然便看到了自己的脸!

那一瞬间他如遇雷击,脸色瞬间苍白。沉默了片刻,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拿起那面铜镜,仔细地看着上面的铭文。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被证实了,空桑的最后一任皇太子失去了平日的控制力,回身猛地推开另一侧的金棺棺盖,扑到了灵柩上——

也是空的。

没有遗体,只有白色的蔷薇堆满了那具灵柩。那是白族王室的家徽。

白薇皇后根本没有入土为安,她被丈夫所杀,尸体被封印在黄泉之下,只遗下一双眼睛没有化成灰烬,穿越了千年一直在凝视着云荒。而收敛时代替她放入棺中的,只有这一簇簇星尊帝亲手采下的蔷薇。

这千年前被采下的花居然不曾凋谢,静默地在寒玉上开放,在金棺打开的一瞬间,散发出清冷的芳香。

真岚伸出手拿起一朵白色蔷薇,指尖传来锋锐的刺痛。

他长久地凝望着这一朵千年前被放入金棺的花,眼神变换不定。

“他在看什么啊……”那笙站在白玉台下,望着真岚,神色有些惴惴。不知怎么,她感觉到了某种不好的气息,不然那个臭手的脸色不会这么难看。

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裂响,吓了她一跳,抬头看去,只见那面铜镜被扔了下来,在地上裂成了两半。真岚不知道在镜中看到了什么,猛然爆发出一种可怕的怒意,拂袖而返,手心握着一支白色蔷薇,面沉如水。

他走过两人身侧,不说一句话。

他来这里,只是为解一个宿命的谜。而那个答案,他已然逃避了百年。

玄室门口横亘着邪灵巨大的尸体,真岚看也不看地走过去,拔起了地上插着的一把长剑,转头问西京:“辟天长剑,怎么会在这里?”

“哦,那个……我差点忘了,”西京有点尴尬地抓了抓脑袋,解释,“这是苏摩从九嶷离宫里拿出来的,让我转送给你。”

真岚不置可否,望了一眼剑尖,上面尤自贯穿着那个不瞑目的头颅:“这又是谁?”

西京的神色有些尴尬,讷讷道:“这个……是白麟。”

“白麟?”真岚脸色微微一变——他自然也记得那个差点成为他王妃的少女,白璎的妹妹,不由得诧异,“她怎么会变得这样?”

“说来话长……”西京抓着脑袋,觉得解释起来实在费力,只能长话短说,“反正,是白麟化身成邪灵袭击苏摩,然后被苏摩斩杀了。”

“哦……”真岚微微点了点头,望着剑上那和白璎酷似的脸。

“如果白璎知道了,一定会伤心。”他叹了口气,剑尖一震,将那个头颅从剑上甩了出去,收入了怀里,低声,“不过,她可能很快就和她妹妹一样了。”

他将长剑收起,将开始枯萎的白蔷薇佩在衣襟上,转身沿着甬道默然地飘远。

“什么?”西京怔了一下,忽然惊觉过来,追了上去,“你说什么?白璎怎么了?”

他狂吼着追了上去,扔下那笙在空荡荡的寝陵。

皇天宛转流动着美丽的光,映照出石壁上宝石镶嵌的星图,流光溢彩。她站在这个辉煌的星空下,有些茫然地望着那两具金棺,走过去捡起了那一面裂成两半的铜镜——上面是蝌蚪一样的空桑文字,和臭手给她的《术法初窥》上类似。

然而她看了半天,才勉强看懂了上面铭文的大概意思:

“我的血裔:当你的脸出现在这面镜子里的时候,生与死重叠,终点与起点重叠。一切终归湮灭,如镜像倒影。”

那笙茫茫然地将这一段铭文看了几遍,心里陡然有一种莫名的荒凉。

她侧过头去,望着另一边白薇皇后的金棺,里面的白色蔷薇在灵柩打开的一瞬间已经枯萎了,只余一室清香浮动。穿越了千年,那一朵花传来,宛如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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