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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漫千山(270)

裴月臣依然守在帐外,任凭风吹,只是静静地坐着。

有一名兵士小跑着过来,低声向裴月臣禀报什么,裴月臣抬首望去,不远处站着阿克奇和几名丹狄族人。令人惊讶的是,阿克奇和那几名丹狄族人腰间都系着白布条,这是衡朝丧事风俗,而非荒原丧事风俗。

“让他们进来吧。”他道。

兵士领命,小跑回去,引着阿克奇等人到祭奠大帐前。

此前确曾听见裴月臣已经离开北境,没想到今日在此复看见他,阿克奇亦是又惊又喜,施礼道:“军师!”

裴月臣还礼:“少族长。”

“我们来吊唁车老将军。”阿克奇顿了顿,解释道,“白日里人多,我担心有人可能不想看见我们。而且还有一事,明日车老将军下葬,我的族人主动请缨,想为老将军抬棺。”车毅迟为了救荒原人而死,他担心军中会有人迁怒荒原人,不待见他们。

裴月臣含笑道:“少族长不必多虑,将军就在里头,你尽管进去与她说。”

“祁将军的伤?还好吗?”

阿克奇昨日亲眼看见祁楚枫断指起誓,震惊非常,也在担心她的伤势。

“已经用了药,会好起来的。”裴月臣语气似在安慰又似在叹息。

阿克奇点了点头,深吸口气,带着族人走近了祭奠大帐。

裴月臣在帐外,看着他们吊唁,看着祁楚枫还礼,又看着阿克奇朝祁楚枫说了什么……过了半晌,阿克奇面带喜色,与族人一同走了出来。

“祁将军允了。”他朝裴月臣喜道。

其实早就料到祁楚枫会答应,裴月臣含笑以对,然后唤过旁边的兵士,命他领着阿克奇等人去找赵春树,后续事宜皆由赵春树安排。

待裴月臣再回身看向帐内,见祁楚枫单手扶桌撑住身子,显然已是体力不支。祭奠大帐内的两名小兵想要上前扶她,却又不敢,在旁团团转。

“楚枫!”

裴月臣抢上前,扶住她,同时吩咐那两名小兵去快去端碗热粥过来。

即便身体已经很虚弱,祁楚枫仍是推开他,倔强地跪回蒲团上。裴月臣在她身旁的蒲团上也跪坐下来,从怀中掏出程垚给的那瓶血竭粉,轻声道:“该换药了,或者,等喝过了粥再换药?”

祁楚枫不肯看他,冷淡道:“裴先生回去歇着吧,换药一事不敢劳烦先生。”

“因为换季的缘故,又有人手上起了水泡,今年人数比往年多,药膏不够用,老邢正领着人加紧配药,换药是小事,就不必劳烦他特地再跑一趟了。”裴月臣不急不燥,缓声道,“长松倒是就在旁边帐里休息,不过他说小时候他帮你换过药,结果你把他给咬了,所以他说什么也不肯过来。”

听到此处,祁楚枫心中恼怒,侧头瞪向他。

“你疼了可以咬我,我没关系。”

裴月臣探手欲去取她的伤手,她本能地往回缩。

“待会兵士就端着粥回来,看见了,说不定会以为他们的将军是因为怕疼不肯换药。”他看她道。

她迟疑着,皱紧眉头。

裴月臣复去取她的伤手,这次她总算没有再躲开。小心翼翼地解开她手上包扎好的布条,一层又一层,直至最后一层,他顿了顿道:“你别看。”

祁楚枫咬牙忍疼,本待嘴硬,但随着他揭开最后一层布条,内里的血污露出来,还是本能地飞快转开目光……

重新清洗伤口,敷药,再包扎伤口,裴月臣一丝不苟且轻手轻脚,但即便是这样,他还是能听见祁楚枫倒抽冷气的声音,看见她死死揪住蒲团边缘泛白的手指。

“疼了可以咬我,没关系。”他没抬眼看她,专注地包扎伤口。

她咬牙硬忍,道:“不用可怜我。”

他抬眼飞快地瞥了她一眼,突然没头没脑问道:“我初到北境时,你是不是也可怜过我?”

祁楚枫一怔,本想说没有,但转念细想,只怕是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楚。

她不答,他也不介怀,继续替她包扎伤口。外头的兵士拎着食盒回来,掀开帐帘时,外头的风扑进来,吹熄了几盏烛火……

裴月臣让兵士将食盒放下便退出去,包扎好楚枫的伤口之后,他起身重新点燃那几盏烛火,似自言自语,又似在对祁楚枫说话:“十几年前,在古鸦城,也刮了一场大风。”

本待叫他走,听见这话,祁楚枫抬眼看向他。古鸦城是裴月臣心中的禁忌,他来北境十年,从来不提当年之事,她也从来不敢去问,没想到今日他竟会突然说起……

“天朔十二年冬,那年的古鸦城特别冷,听当地的老人家说,是五十年来最冷的冬天,滴水成冰。”裴月臣语气平静,一边说一边蹲身将食盒里头的热粥包子烧麦等等吃食都拿出来,先拿了个包子递向她的右手,“自己能拿着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