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羽·赤炎之瞳(出书版)(33)

朕和宰辅已经达成了一致,你不必多言!你也不要回西海了,接下来马上跟随朕回帝都,密议

大事。”

那一瞬,注意到帝君已经将称呼从随意的“我”换成了代表无上权力的“朕”,白墨宸沉默了

许久,终于只是点了一点头:“是。”

他微微一躬身,将桌上那个破碎的陶罐重新绑好,又卷起了那封带着血的密信。

“帝君,您知道么?”他望着手里的那个罐子,声音有一丝难以觉察的颤抖,“为了送出这个

消息,这些年来,有两百多个云荒的好男儿陆续牺牲在冰夷的虎穴里!——我连夜赶回,也是

为了提醒帝君沧流冰夷的阴谋,而帝君……”

“文死谏,武死战,墨宸,你可别弄错了自己的位置,学那个不知好歹的天官——”白帝挥了

挥手,似乎再也不想和他多说,“朕累了。如果还有话要说,三天内到帝都来!否则,就永远

不要在朕面前出现了!”

白墨宸叹了口气,只道:“是。”

当空桑的元帅离开后,行宫大殿里便陷入了彻底的死寂。

白帝狭长的眼睛又眯了起来,望着案上精美的鎏金铜人灯,喃啁地对着空气开口:“如宰辅所

预料的一样,墨宸他果然不大情愿啊……”

“是啊。”背后传来帘幕拂开的声音,一个老者清癯的身影显露在黑暗深处,高而瘦,如同一

只灰白色的大鹤——在内秘密旁听君臣对谈的,居然还有另一个人。

“白帅如果不肯配合,那事情就棘手了,”宰辅叹了口气,忧心仲仲,“缇骑大统领都铎虽然

效忠帝君,然而此人贪恋金钱,未必可靠。而驻守两京的十万骁军的统领骏音又是白帅昔年战

场上的刎颈之交,对其忠心耿耿——缺了白帅,帝君若要发动政变,只怕没有足够的人马可以

控制局面了。”

“该死!”白帝沉默了片刻,狠狠一掌击在案上:“墨宸也算是和我们一起出生入死过来的人

了,为何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居然犹豫起来?”

“帝君息怒,”宰辅拿出水烟吸了一口,“看来,墨宸他也有自己的打算啊……”

“什么打算?”白帝悚然一惊,不由自主地脱口,“莫非……他也想称帝?”

“咳咳……说不定微臣只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宰辅看到帝君眼神的变化,在暗影笑了

一笑,“白帅不赞同帝君,或许只是一时没有转过弯来——他不是不识时务的人。”

“希望如此,”白帝喃喃,“朕真的有点舍不得墨宸这员大将。”

宰辅抽了一口水烟,森然道:“十年前,大皇子也曾不舍兄弟之情。”

白帝一惊,只觉背后冷汗涔涔而下,心中那一缕犹豫顿时熄灭。

这个提醒一针见血。十年前,他、素问、墨宸三人密谋篡位。然而当时作为首席幕僚的首尾两

端,居然将他们的密议透露给了当时在位的皇兄白煊——按理说,一旦知晓了兄弟有篡位之心

,皇帝会立刻下灭门诛杀令。然而可笑的是,他那位一母同胞的兄弟虽然荒淫,却在手足之情

上流露出了同样的昏庸,居然对唯一的胞弟起了宽恕怜悯之心,没有立刻诛杀,反而只是想采

取怀柔之策,令他迷途知返。

就是那么短短的一犹豫,白帝得到了喘息之机,立刻发动了深宫杀局,那优柔寡断的皇兄就这

样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连带着他的无数宠妃和一对儿女,一起成了黄泉冤魂。

在这样的权力巅峰上,任何一丝软弱容情都是危险的。

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也是如此!

白墨宸从行宫里走了出来,外面已经是五更天,冷雨密集,寒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帝君既然

未曾休息,黎缜便领着内侍在阶下一直等待,见白帅出来,便上前一步迎接他。然而似乎体力

不支,身体一晃,幸亏白墨宸眼疾手快,一手托住。

“总管多小心身体。”白墨宸拱手,“在下告辞。”

“白帅也要小心啊。”黎缜在背后极轻地说了一句。白墨宸霍地站住身,回头看了一眼大内总

管。黎缜站在那里,一张富贵白胖的脸上露出了高深莫测的表情来,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却

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白墨宸点了点头,转身上了马。

这个黎缜,一直是个令人捉摸不定的人。身为大内总管,然而多年来从不结党营私——即便是

宰辅素问权倾朝野,他也不曾对其有过谄媚。让人觉得这个六十多岁、历经了三任帝王的总管

是个看不透的人,不知道他到底站在哪一边。

十年前,当他们三个人密谋政变,一举诛杀了白帝白煊之时,一夕之间深宫血流成河,伏尸遍

地。然而这个有能力影响政局的人,虽然身处内宫却一直按兵不动——没有表示支持,也没有

表示反抗。

直到白烨坐上了王座,他才不动声色地站到了阶下,对来朝的文武百官展开黄绢,宣称先帝白

煊因纵欲过度而一夜暴毙,二皇弟白烨即时继位,君临天下。

那一刻,他们才知道这个人终于站到了他们一边。

正因为有了黎缜的率先表态,这一轮白族内部的政权交替并没有引起其它藩王的异议和不满,

白煊驾崩了,他唯一的弟弟自然是理所当然的继承者——甚至,没有人再关心那一对原本也可

以继承王位的孤儿去了何处。

这世界由来是强者的天下,谁会怜惜孤儿寡妇?

十年转眼过去了。如今帝都又是山雨欲来之时,这一次,他又会如何呢?

白墨宸翻身上马,沉吟着往外走去。夜雨细密,转过一条街,便看到了街角暗处站着的那个青

衣谋士,打着油纸伞,高挑清瘦,脊背微微躬着,宛如一只霜中的老鹤。

穆星北已经在外面等了很久,此刻见到主人回来,赶忙迎上去,脸上显出忧虑的神色来,望了

一眼灯火通明的行宫大殿:“如何?”

白墨宸摇了摇头,面沉如水:“帝君要逼我入火坑。”

穆先生猛地一震:“难道……帝君真要背弃誓碑盟约、试图独霸天下?”

白墨宸看了谋士一眼,苦笑:“穆先生真是神机妙算,一切都如你所说,帝君甚至要我撤军西

海、助他镇压六部——我苦谏而不得,只能等明后天入京再做打算。外患未灭、内乱又乱,希

望帝君能悬崖勒马,不要做出这等事来。”

“不可!”穆先生失声,“属下说过,天象有异,白帅万万不可入京!”

“天象?”白墨宸在夜雨里按辔而行,冬日冰冷的雨轻敲着他的盔甲,发出清楚而短促的叮当

声,仿佛周身都有刀兵过体。空桑的元帅低着头,微微咬着牙,两侧咬肌微微鼓起,有一种狠

厉的表情。许久,忽地发出了一声冷笑——

“我命由我,不由天!”

穆先生一震,抬起头看向自己辅佐多年的主人。

稀疏的雨幕里,白墨宸坐在马上,仰头看向漆黑的夜空,双颊瘦削,仰起的下颔线条显得冷峻

,有一种豹般的轻捷强悍——那一瞬,穆星北心里忽然便是一片豁然。

是的,天象凶险又如何?预言不详又如何?

像白帅这样的男人,是天生的霸主,从来不会被所谓的“不详之兆”击倒的,不战斗到最后一

刻他绝不会放弃——而不到最后一刻,胜负谁也不能定!

穆先生抖擞了精神,问,“那么,接下来要怎么做?是要撤兵西海,还是……”

白墨宸不再说话,鞍辔缓行,转入了暗巷里,似是心里在权衡利弊,对着随行的穆先生点了点

头,开口:“立刻替我飞鸽去往西海前线,分头告知‘风林水火’四大将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