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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赤炎之瞳(出书版)(51)

是个孤儿,所以羲铮父母送来聘礼的那一天,元老院除了秘密出使云荒的巫朗之外,所有长老

都到场了,在供奉破军的大殿里见证了两个家族缔结婚约的一幕。

——三日后,她便要和羲铮成亲了。

很多人都为此感到高兴,包括双方的长辈和元老院,他们觉得这是族里两个最优秀年轻人的结

合,在战火纷飞的年代里可以成为楷模和佳话。可是,她戴上那支结发簪,却觉得头顶上有刀

仞的高山压下来,几乎令她无法呼吸。

“魂归来兮,且莫彷徨!”

在所有人都已经停止的时候,只有她的声音还在持续,清凉而恍惚。

祭奠结束的时候,她听到了头顶远远的轰鸣声,仿佛巨大的鸟类在盘旋飞舞——那是羲铮带着

他的鲛人傀儡凝驾驶着风隼,在空明岛上空不断逡巡。随着冰锥制造的接近尾声,这几天的警

备又加强了,听说连出入船坞的人都要经过三次的搜身,而望舒也已经处于基本被隔离的情况

下,不能见任何人了。

她想着那一双明亮的眼睛,想着那个孩子气的少年,心里一阵绞痛。

“织莺?”忽然间,她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威严的声音。

她惊觉回身,连忙行礼:“巫咸大人!”

须发苍白的老者手持权杖,穿过祈祷的人群来到她面前,眼神锐利而深远,看着脸色苍白惴惴

不安的年轻女子——织莺出身于典型冰族家庭,从小受到正规严格的训导,一贯是个谦卑而隐

忍的女子,随时准备为了沧流和民族牺牲一切。然而,最近随着婚期的临近,她神不守舍的频

率也越来越高了。

是因为即将远行,还是因为那个少年呢

“去看看望舒吧,”他忽然道,“你方才是不是想起了他?”

“……”织莺猛然一颤,脸色无法控制地变了一下,“我……”

“不要在我面前隐藏自己的心,织莺,”巫咸低沉地开口,“我是我的长辈,也是你领袖——

望舒对我们非常重要,这些年多亏你一直照看着他。但你要始终记得,他是个异类,永远无法

和我们真正的在一起。”

织莺咬着嘴唇,手指微微颤抖。

“望舒是一个为了战争而诞生的孩子,他存在意义就是如此,”巫咸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时间

,“他无法成为一个普通的恋人、丈夫或者父亲。这一切你应该早已知道——你不该对他倾注

了太多的感情,这非常危险。”

“我知道。”她终于轻声开口,“我一直知道。”

“真的么?”巫咸蹙眉。

“是的,”织莺抬起头,看着冰族最高的领袖,合起手,“我知道他的命运从出生时便已经注

定,我只是希望在有生之年,他能活得开心一些。”

“他从没有‘活’过。”巫咸叹了口气,“织莺,你的错误就在于此。”

她如遇雷击,一瞬间只觉得心底一片冰冷,说不出一句话。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尽快去看看望舒。”巫咸陡然转了话锋,有些无奈,“听说他昨天忽

然毫无预兆地又罢工了——谁都不知道他抽了什么风,居然扔下了组装到一半的冰锥,说不见

到你就不继续工作。整整几千人都在等他。”

“……”织莺沉默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昨天。那是她和羲铮秘密下聘的时间,他是怎么感应到的?

“去看看他吧,织莺,”巫咸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不容抗辩,“你是唯一对他有控制力的人

,让他赶紧把冰锥调试完毕,下水启航——我们的人已经部署好了一切,空桑那边马上就要起

大乱了,冰锥必须带着神之手出动,绝不能被拖住了后腿。”

“是。”她终于低下头,轻轻应了一句。

即将远航的冰锥,此刻正停在一间一百丈长、五十丈高的巨大棚子里,仿佛一个银白色的巨大

梭子悬在空中。

这间军工坊的船坞位于沉沙群岛最优良的港口古丹港内,吃水深度可以达到三百丈,西海上的

飓风和海潮都无法影响,一向是靖海军团专用的军港,同时也是制造新船只的所在。为了制造

冰锥,这里再度朝廷了扩建,容积扩大了三倍。

然而即便如此,此刻的船坞里还是显得拥挤不堪。

一块长达二十米的横板被吊了起来,铁索穿过棚顶的滑轮嘎吱响着,一直悬在半空,却无人理

睬。工匠们不知所措地站着,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将这一块横板拼装在哪个部分——不知道为

何,巫即大人昨天忽然发起了脾气,拂袖而去,扔下了这个烂摊子。这一块被吊装到一半的横

板,也只能这样颤巍巍地悬在那里,不知道往哪里组装。

冰锥这样极度精密的机械,光外壳上的各种零件就多达一万多片,每一片的尺寸都要严格打磨

,差了一分一毫都不行。而因为外形是弧面,不能用图纸表达,只能一边建造一边现场成模

——没有图纸,任是工坊里再有经验的工匠也记不住那些成千上万片的复杂构造,只有巫即大

人这样的机械天才只要看上一眼就知道该放在哪里,仿佛整个冰锥都已经在他心里,纤毫毕现

,只等拼图完毕。

如今他忽然罢工去了楼上休息,现场顿时便陷入了停工的尴尬。

“糟了,桨不动了!”忽然间,有满身油污的工匠从舱室里站出来,惊惧地大呼,“桨忽然卡

住,不能旋转……巫即大人呢?快让他来看看!”

“巫即大人回房间睡觉去了。”匠作监头目叹了口气,“谁都请不动。”

“都什么时候了……”工匠喃喃,无可奈何地看着还是支离破碎的冰锥:这是一项机密重大的

工程,军令如山,如果半个月内冰锥还不能下水,这里所有人都要军法处理——可偏偏带领军

工坊的巫即大人以是这般小孩子脾气,实在是让人捏了一把汗。

“巫即大人呢?”忽然间,又听到有人问。

“不是说过了么?那家伙睡大觉去了!如果有谁能把他弄出来我愿意给他做牛做马!”匠作监

不耐烦地回答,一回头,忽然脸色大变,“巫……巫真大人?”

白袍女子缓步而入,站在巨大空旷的船坞里,看着悬在空中的机械,轻声道:“那么,麻烦去

把他叫起来——就说我想看看冰锥的近况。”

话音未落,忽然听到头顶上的窗子忽然打开了,一个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眼睛睁得大大的,

喜悦万分:“织莺?是你么?你来了!”

少年急不可待地跑过来,一瘸一拐。他平日是一个敏感而自尊的少年,从来不肯在别人面前暴

露自己先天的缺陷,走路时穿着特制的靴子,走起来总是缓慢而平稳。然而此刻在狂喜之下,

完全忘了这一切。

织莺看着他奔过来,似乎默不做声地叹了口气,下意识地微微退了一步,却还是被他一步赶上

拉住了。望舒的眼睛闪耀着喜悦的光:“你终于来啦?好久没有见到你了……哼,那些老家伙

真可恨,居然不让我见你!”

“见我有什么事?”织莺轻声问,语气平静而克制。

“我……”望舒想要说什么,忽地停住,细细地看着她,眼神有些变化。他的目光令她无端端

地觉得不安,微微蹙起了淡眉,问:“怎么了?”

“几天不见,你好像有点不一样了。”望舒喃喃。

她微微一怔,不知道怎么回答,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在进入船坞之前,髻发上那支簪子

已经被她卸下了,然而不知为何那种沉甸甸的感觉却一直压在心上。

她甚至害怕看到望舒那清亮如同晨露的眼睛。